以前一直有个疑惑,为什么会有很多没有什么作用的仪式存在,比如运动会的开幕式闭幕式,运动员们穿戴整齐,队列入场,主席台上激情宣讲,这跟运动有什么关系呢?
就像某些会议,在网络视频如此发达的今天,完全可以做到一人一端,云中汇集,网络会议完全可以解决开会本身的事情,但大费周章把五湖四海的人集中到一起,必然是有其道理。就好像所有人都知道婚礼只是一种形式上的东西,但却依然很少有婚姻能不以这个盛大开场为起始。
随着看到的“盛大开场”越来越多,也逐渐开始从不理解转向寻求这些看似没有必要的东西的必要性。当然任何一种现象的原因都不是单一的,只为其分配一种解释一定是片面和武断的,但在诸多的原因中,必然存在着那么少数几个或者一个是起到更大甚至决定性作用的,这些就是我们希望能够用以回答疑问的关键。
在寻找这些关键点的过程中,发现同类现象的相似之处,对于得出结论非常有帮助。那些“盛大开场”本身都是一些会议、活动、仪式,这并不稀奇,但深入的考察,就会发现,它们往往都会与一些并不容易掌握的概念相关联。
比如“运动会”到底是个什么?回答这个问题,可能要比回答苹果是什么要复杂许多。
对于一个苹果,我们想认识它,只要看到它,并提取它的一些关键因素,比如颜色、大小以及口味等等。日后再提起苹果的时候,我们脑海里可能会不自觉地浮现出一个苹果的样子,虽然它已经不是我们初次认识时的“这个”或“那个”苹果,但它可以代表我们所认识以及即将认识的所有苹果。
但对于“运动会”这个东西(如果它可以称之为东西的话),我们很难通过一眼,就能识别出来它。这个概念将很多环节、过程、参与者、参与要素都统一进来,里面有竞技本身,也有与竞技无关的诸多附加内容。
本质上,运动会的各种内容,跟苹果的大小、颜色这些属性,在我们人的认识过程中起到的作用是相似的。我们把大小、颜色这些拼成一个苹果,我们也把环节、过程拼成一个运动会。
不过,二者最重要的区别,是在于当我们再一次提到苹果的时候,我们真的会在脑海中浮现一个苹果,一个曾经真实存在过的东西。但提到运动会的时候,我们无法在脑海中把一切环节重现,甚至我们也没法用想象一个运动场的方式想象运动会。
所以,对于“运动会”以及类似的不存在一种真身实体的概念的存在,我们认知和记忆它们,需要极大的想象力,在这些想象力中,不仅要包含我们曾经的经验,更主要的是,需要有一个能够像苹果的外形一样能够呈现在我们脑海中的东西。
虽然这种类比并不是完全的相似,因为苹果的想象是直观的,在一瞬间呈现在脑海里,但运动会的想象有点像一系列的幻灯片,而那个能够类似于苹果外形的重要想象就是这个幻灯片的第一张,大多数时候,我们都是按照时间来归纳经验的,所以必然就是经历过的“盛大开场”。
“运动会”只是我们人类能够抽象理解的无数个概念中的一个缩影。国家是什么?是那张地图么,显然不是;社会是什么?是新闻中的种种事件么,肯定也不是;制度是什么?规定是什么?法律是什么?甚至是婚姻是什么?
这些概念中的庞然大物,都有着类似的特点:
首先,它们没有一个固定的可以用人类感官感受到的形态,不像苹果可以一目了然;
其次,它们在空间和时间上都有着极大的广延,比如婚姻是一种在时间上的广延,而社会更是在时间的基础上附加了空间以及人的广延;
最后,它们都是人通过想象所组成的概念集合,这也就意味着每个人所用的素材和最终形成的感受会各有不同,但整体上会有一个相互协调,在互相沟通协作的过程中,使得这些概念具有一定程度的上的统一性。比如国家的概念,虽然每个人理解不同,感受也不同,但主体上并不会差的太远,不会有一个人跟另一个人对这个概念有本质上的差异。
从这个分析中,可以看出,影响一个人对宏大概念的认知的因素,可能会有两个层面,其一就是诱发这个概念的因素以及这个因素所调动起来的人的情感;另一个方面就是人们之间的相互协调中对于概念的彼此重复确认。
第一个层面有些类似于巴普洛夫做的那个众人皆知的摇铃实验,如果诱发一个概念的同时,唤起人们的某一种情感,那么这个概念就会跟这个情感产生紧密的联系。比如在运动会中用开幕式唤起竞争精神,那么人们对于运动会的认知中就会参杂一种激昂奋进的情感。
以此类推,对于国家、党派、制度等内容,在诱发这些概念的代表性仪式中,比如某些大型活动、运动、会议等,如果同时附带了人对神圣、宏大、永恒的想象时,就可以激发人的某些热爱甚至狂热的情感。
而另一个层面,可以跳出概念本身,通过人际间的交往或者媒体的传播来实现大多数人对于同一个概念的协调和确认。如果我们把人与人之间私人的交往过程中,具有决定性的关系称之为“共情”的话,那么可以把人际间以及人与媒体间的交互,达到确定一些信息的关系称之为“共境”。
如果一个人从来没有听过外面世界的故事,他就根本不会产生对外界的设想,不会幻想着外面有一个跟他同样年纪的人在做着什么样的事情,更不能与他人交换关于某一个无法触碰概念的内涵是什么。当人类科技和文化发展到某个阶段,人可以长途的旅行,信息可跨越时空,那些新闻和文学作品将世界任何一个角落中的故事带到每个人面前的时候,我们才会完成头脑的这个功能——想象一个跨越空间的共同体。
由此我们可以看出,“盛大开场”等仪式,会在人的头脑中构筑一个关于一些无法触碰的概念的想象,而“共境”则可以让人们在交流中,在信息的不断交换过程里完成对这个概念的最终打磨,让它成为头脑中的一个固定形象。
这种概念的建立和稳固的过程,本身并不存在什么问题,但由于其构成特性,就会导致可能存在着被认为操控的可能。
就像我们很难做到指鹿为马一样,对于一个现实存在、可感知、可触碰的事物来说,人的认知不太会受到他人的影响。即便有人强制性的让所有人都认可苹果是方的,那只不过要么是改变了“方”本身的定义,要么就是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做到口是心非。在提到苹果时,他们头脑中的想象依然是一个近似于圆形的东西。
对于那些在人类文化中构造出的概念,诸如国家、社会等内容,本身人与人之间就会存在着一些认知误差,同时由于这些概念需要被某一些特别的仪式所激活,激活之后需要人们在交流中确认,那么只要能够比较好的控制激活意识,同时再控制人们的交流过程,那么就可以实现对大多数人头脑中的概念的篡改。
比如会议的盛大开场会诱发对一个庞大集体的想象,这种想象可以附带喜欢和讨厌的情感,这些情感在其后被讨论的过程中,在人与人的交往互动中被确定下来。如今,无论是开场、还是讨论,对于大多数人来讲,一切都是源自于从媒体中得到的信息,以及可以通过媒体进行交流的感受,一旦这些渠道都掌握在会议制造者的手中,那么制造出一个让大多数人都觉得喜欢的会议并不难。
所以,在那些看似毫无作用的盛大开场背后,必然蕴藏着某种情感、某些情绪,这些是盛大开场真正的意义,它们服务于人们的想象,甚至其真正的目的,就是控制、重塑某种想象,让人们可以在一种可控、安全的想象中,认为一切都理所当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