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代多将中原地区称为“中国”,故孙刘均称魏国为“中国”

史海撷英 2024-11-12 20:28:00

东汉献帝建安二十五年(220年)十月,曹丕受禅为帝,建国立朝为魏。次年三月,刘备即位称帝,国号仍称汉。再次年,吴王孙权建元黄武,又于七年后称帝,国号依旧为吴。三国时代的魏、蜀(汉)、吴非同时建国形成,但三国鼎立之势却形成于建安十三年(208年)的赤壁之战。两汉四百余年(包括新莽)皇朝瓦解,天下分裂为三国,前此天下一家的中国观不再能适应现实的新局面。三国的政权为三家各自所有,又各有其国号、建元、政府、疆域、人民等等,非复一统的中国局面。自秦汉统一中国以来,三国时代是首次分裂的开端,各国对本身政权建立的考虑为何?又对其他各国政权的看法与态度如何?以现代的话语来说,即各国国家的合法性与合理性何在? 各国又如何去建构其 “国家”?

“天下”一词在古代往往有些模糊、含混的指称,大体上是指概括的中国,若天下分裂、一统,即是中国的分裂、一统。“中国”词称早在先秦可见,所指为京师、国境、诸夏领域、中等之国、中央之国,而其中以诸夏领域所指最多,意谓同族群、同文化之地。在统一的时代,“中国”当即为其朝代的代表,除去这种基本的观点外,也同时指本朝之前各朝代的总概念,即诸夏领域的古老概念。在分裂如三国时代,则“中国”所指恐怕有所变动,指自身政权或其他政权为 “中国”?这又与其国家观念有关,故而两者之间宜有脉络可寻,是否观念一致或矛盾?

三国的国家形成

(一)“国家” 的指称

曹魏建国的基业是曹操所奠定。依《三国志》所载,曹操于汉献帝兴平二年(195年)领兖州牧,建安九年(204年)领冀州牧而让兖州,建安十三年(208年)为丞相,建安十八年(213年)策为魏公,建安二十一年(216年)进为魏王,次年,即以曹丕为魏太子,建安二十五年(220年)曹操薨逝,曹丕嗣为丞相、魏王。在建安元年(196年),曹操至洛阳,环卫京师;献帝以其假节钺、录尚书事、又领司隶校尉,故掌握朝廷与京师地区大权,得以迁献帝及朝廷于许昌;此后即通称曹操“挟天子而令诸侯”时期。然则曹操奉献帝、居朝廷,虽“挟天子”但仍为汉臣,且为皇帝所依赖,则利用天子朝廷号正名义,“令诸侯”当即如此,而其时群雄未必能受曹操“令诸侯”,仍各自拥兵企图,并不异于曹操。

陈寿评论说:“曹操终能总御皇机,克成洪业者,惟其明略最优也。抑可谓非常之人,超世之杰矣!”曹操霸业名在兴汉,从讨董卓、平黄巾、破袁术、袁绍、刘表等,都以实力攻取,正如他《自述令》中所言:“设使国家无有孤,不知当几人称帝,几人称王?”此处“国家”实指汉献帝,如同后文说“又己败则国家倾危”,即以皇帝称“国家”,曹操又在给孔融书札中说“昔国家东迁”,同样是指汉献帝。考察汉献帝即位以来,确历经劫难,颠沛于群雄之间,曹操所言倒是实情。

《后汉书》中载曹操由录尚书事、冀州牧、丞相、魏公、魏王等,全加上“自领(立、进)”二字,意谓其为权臣,可为所欲为,以说明其心迹。陈寿与范晔作史,各有其思考,此处暂不讨论。以陈寿作三国史,虽帝魏而三国分别为史,即以三国各为正朔,各有其主(国主、国君),鼎立分裂汉室,为当时的新时代,也是史实。以 《三国志》“失在于略,时有所脱漏”而作注的裴松之,他仍要说“寿书诠叙可观,事多审正”,故对三国的历史,还须依赖《三国志》与裴注为主。虽然陈寿书与裴注引部分书都是后人追记,但以之为恢复重建其时的历史,恐也即如此。

刘协

前述指称皇帝为“国家”,在其他地方也可见到,袁绍欲立幽州牧刘虞以替董卓所立献帝,使人报于袁术,袁术另有其志,回答说废杀灵帝乃董卓所为,“岂国家哉?”是指献帝为“国家”。董卓擅政朝廷时,因惧于关东兵马强盛,有意徙都于长安,河南尹朱儁素有重名,董卓笼络以太仆副丞相之职,朱儁拒而不受,又言“国家西迁,必孤天下之望,以成山东之衅,臣不见其可也”,所指“国家”正是汉献帝。

及后董卓被诛,部将李傕、郭汜等反攻京师长安,控制朝政,徐州刺史陶谦有意号召州郡并推朱儁为首,以兴兵进讨李催等,陶谦奏记于朱儁书中说“国家既遭董卓,重以李傕、郭汜之祸,幼主劫执,忠良残敝,长安隔绝,不知吉凶”。仍是称汉献帝为“国家”。及至三国时期,称皇帝为“国家”的情形仍有多处可见,如臧霸称魏文帝、杨阜称魏明帝、吴人张俨鲁肃称孙权、诸葛亮关羽称刘备等,三国都有称州牧诸侯及帝王为“国家”的例子,不再赘举。

自汉以来沿袭称皇帝为“国家”之外,多数的指称是政权建立之国或朝代,即一般所指的国家。国家自周代宗法封建胙土命氏以来,氏(家)国几乎不分,姓氏也渐不分,“国家”一词的联用到春秋战国时应已被普遍接受,家与国往往也成为封建贵族相互替用的同义语(是以家为国),如众所周知的“三家分晋”,韩、赵、魏三家不就是指所分立后的三国?

而早在传为周公所作《立政》篇中有“继自今立政,其勿以憸人,其惟吉士,用劢相我国家”之句,前此有“国则罔有立政用憸人”,又之后有“司寇苏公式敬尔由狱,以长我王国”之句。文中的国家、国、王国都是相同地指称周,可知在西周初已将 “国家” 指为其国,此国家当指周的天下,包含封建各国、各家。宗法封建贵族是王为天子而有天下,诸侯有封国,卿大夫有家,及卿大夫篡国以家为国,至于家国不分,家、国为一,故其家臣往往即为国之臣,国事也就等于是其家事,此在秦汉以后不难见到这种观念,于此暂不赘述。至于将国家视为家产,以汉高帝刘邦所说最为传神,高帝为父亲太上皇寿,说:“始大人常以臣无赖,不能治产业,不如仲力,今某之业所就孰与仲多?”高帝以国家为他的 “产业” 正是家天下之心理;汉家天下的国家正是其家业、家产。

(二)曹魏建国

建安二十五年(延康元年,220年),汉献帝以“众望在魏”,禅位给曹丕,是为魏文帝,改元黄初。《三国志》及裴松之注引诸书详载禅位及当时朝廷大臣劝进的过程,其中不外是两汉以来盛行的图谶符命、纬书、天文祥瑞等说以及汉承尧运、魏氏与舜同祖,尧、舜、禹禅让以应天命等说法,即魏以土德继汉的火德为正统相授受。

曹丕

换言之,经过禅位诏书、册(策)、玺书、劝进、符瑞等必要的进程,国家由刘(汉)家继承为曹(魏)家,于此则魏承汉统,完成其居正统而拥有的国家天下。据史载汉献帝 “以众望在魏”,以册书诏魏王曹丕, “敬逊尔位”,禅让皇位于魏王,时为延康元年(220年)十月乙卯,庚午日,“王升坛即阼,百官陪位,事讫,降坛,视燎成礼而返”;这是接受汉的皇帝之位。次日(辛未)魏王登坛受禅,公卿、列侯、诸将、匈奴单于、四夷等数万人陪位,燎祭天地、五岳、四渎,祭文 “皇帝臣丕敢用玄牡昭告于皇皇后帝”,又言“谨择元日,与群僚登坛受帝玺绶,告类于尔大神;唯尔有神,尚响永寂,兆民之望,祚于有魏世享”。而后制诏改元黄初,议改正朔、易服色,殊徽号、承五行等。这是即皇位的次日另举行的祭告天地,即已经受禅继为皇帝,接着要告天,易姓为天子,是新的朝代,要天来受命为天子,故而用“皇帝臣丕”来上告,是继为“天子”的仪式,因此有匈奴、四夷等共同陪位,天下一家由汉(刘)家成为魏(曹)家的国家,天命魏为天子,“祚于有魏‘世享’”。是继承 “国家”(天下)仪式,而前者庚午受禅是继承“政府”(朝廷)仪式,到此皇帝、天子、朝廷、天下的继承合法性才能确立。至于其合理性即前述群臣所说曹操扶汉的盛德及天文、图谶等等诸多言论,以天命在魏为根据。这些都是两汉以来常见的理论,是理、法皆具,又合乎实情,难怪曹丕升坛礼毕,顾谓群臣说:“禹、舜之事,吾知之矣!”他知道得位谋国是如何一回事。

曹魏易姓立国,其政权得自汉帝的禅让,其国家为天命所立,当然以正统自居。其有利的地位是由曹操所建立,他奉汉帝为汉臣,视其他势力皆为汉的天下,如其说“若天下初定,吾便家内不得香熏”,“天下尚未安定,未得遵古也”,所指的天下即汉朝原有的天下。因之曹操为汉天下戮力实为曹丕立下基础,使汉家天下易姓而造成魏家天下。曹丕得国前后的发展,是种自足式或自认式的,即自认为在理法上能满足其立国的根据,这种自我建立的政权并不需要他者的定位或承认。地方政权或势力常用这类自足式的说法来为己立论,即如汉末黄巾军也能自称天子,且有说法:“汉行已尽,黄家当立,天之大运,非君才力所能存也”,黄巾如此,其他“有志者”岂不更有说法?

据《魏武故事》所载曹操的《述志令》,文中以汉臣自居,终志在于“遂荡平天下,不辱主命,可谓天助汉室”,到建安二十二年(217年),汉帝 “命王设天子旌旗,出入警跸”,建安二十四年(219年),孙权“上书称臣,称说天命”,当时侍中陈群、尚书桓阶上奏,称说桓、灵之间图纬皆言“汉行气尽,黄家无所与让也当兴”。此正如黄巾军起兵的号召理据,而前将军夏侯惇也劝说曹操为天下依归,曹操以“若天命在吾,吾为周文王矣”。曹魏易姓建国之本在于曹操之世,至曹丕旋即“无所与让也”,正式取得汉家天下。

曹操

曹魏代汉前的汉末天下,各地方势力除黄巾军明目张胆举旗起事外,对天下有其企图者仍在所不少,以袁绍、袁术兄弟为代表,正如臧洪为袁绍所擒时,臧洪面对诸将公开陈说袁氏:“今王室衰弱,无扶翼之意,欲因际会,希冀非望”,所指虽为诸袁实则指出当时地方势力大多如此,难怪曹操要说:“设使国家无有孤,不知当几人称帝,几人称王?” 汉末天下时局如此,曹氏父子何能例外?

稍前袁绍与曹操共同起兵时,袁绍即对曹操表达其野心,说:“吾南据河,北阻燕、代,兼戎狄之众,南向以掌天下,庶可以济乎?”这是袁绍前后可对照的例子。其从弟袁术更不遑多让,当兴平二年(195年)长安大乱时,袁术即对部众表达“今刘氏微弱,海内鼎废”,欲自立帝王之业,“遂僭号为仲氏”,自以为袁姓出于陈,陈为舜之后,以土承火德应运,后因兵败,欲归帝号于袁绍,比时局不异于周末七国分势,“卒强者兼之”,又以汉失天下已久,袁氏受命当王等话语,袁绍则是“阴然之”。袁氏兄弟各具野心,袁绍有势力未及成功,袁术初建其政权,但仓促而终。举袁氏为例,说明当时“希冀非望”者并非止曹氏父子而已。

(二)蜀汉立国

蜀汉刘备建国情形不异于曹、袁二氏。建安二十五年(220年),曹魏初建,传闻汉帝见害,刘备发丧制服,先是追谥汉帝为孝愍皇帝,随即有刘豹等十余人言天文图谶,许靖、诸葛亮等言瑞命符应,劝进刘备。四月丙午,刘备即帝位同时告祭天地,以“皇帝臣备”来告祭皇天后土,“惟大神尚飨!祚于汉家”,自以为孝景中山靖王之后,仍建国号为汉。似乎即皇帝位与告受天子位是同日一并举行,以汉景帝血胤继为正统,而曹魏篡汉,上无天子,故即皇位又继汉为天子,是为刘氏的法理依据。刘豹等人所言重在西南蜀地有黄气,圣主起于此而致中兴,许靖等则进一步提出曹魏篡弑,汉景帝胄裔、上无天子等,完成蜀汉政权之所自,国家建立之所来。

刘备

蜀汉立国仍是种自足式说法,也就是自立为帝,下面二则数据说得最为明白。其一是群臣议推刘备为汉中王时,费诗上疏说刘备,以曹氏父子偪主篡位,特欲讨贼,“今大敌未克,而先自立,恐人心疑惑,……况今殿下未出门庭,便欲自立邪!”因而左迁,此与刘巴初劝谏刘备“锐意欲即真”,以为“示天下不广”,有类似之处。费诗直言刘备有“自立”之心,当不为刘备所喜。建安二十四年(219年),刘备受群臣推为汉中王,上表汉帝虽说是依旧典为王是权宜之制,仍宣示“以汉中、巴、蜀、广陵、犍为为国,所署置依汉初诸侯王政典”,而刘备本人上表中也说是假权宜、应权通变,乃“辄顺众议,拜受印玺”,并“上还所假左将军、宜城侯印绶”。

刘备自立为王,范晔于《后汉书》中直书“刘备自称汉中王”;一年半后刘备又自立为帝;其二是孙权遣使郑泉通聘于刘备,刘备问以吴王孙权何以不答所书,“得无以吾正名不宜乎?” 刘备是说已称帝是“正名”,有何不宜?郑泉答以曹氏父子夺位,而“殿下既为宗室,有维城之责”,非但不能率先讨伐,反而于是“自名”,不合天下之义,刘备听后“甚惭恧”。说明刘备自立,是“自名”为帝,当时吴国并不正式承认其国及其帝位,刘备受到了讽责当然要自觉惭愧。

(三)孙吴立国

曹魏代汉、蜀汉自立,辙迹类似,都是自足式的说法;孙吴的立国也不例外。曹魏代汉为帝时,孙权尊之为中央朝廷而称藩臣,受封为吴王加九锡,实则孙权是“外托事魏,而诚心不款”。据《魏略》所载,孙权闻魏文帝受禅、刘备称帝,于是问知星者,看分野中星气如何?颇有僭位自立之意。但恐位次不尊,无以威众号令,又欲行先卑后踞之策,以为卑则可以假宠自保,后踞当或遭来征讨,又若有兵战征讨则可以引致臣民众怒,因之可据以自大声势。故而孙权决定“深绝蜀而专事魏”。魏文帝报孙权书中强调“朕之与君,大义已定”是吴受封而臣事于魏的君臣关系,又言“自君策名以来,贡献盈路”,与其后下诏中言孙权“乐委质长为列臣”等,这是策名委质之义,亦即君臣名分的礼仪。

委质策名源于西周、春秋,指策命委质之君臣名分确立必要举行的仪式,除去臣下效命于君上之外,尚须有经济上的贡纳关系。故而魏文帝书诏中申明其与孙权吴王的君臣关系,而孙权则要“卑辞上书”及“贡献盈路”。又当魏文帝遣使要求珍玩时,吴国群臣也说:“荆、扬二州,贡有常典”,这即是君臣关系的表现。换言之,魏为中央正朔,册封吴为王侯之国,吴则视其本身政权为魏所封之王国,实则待机自立,自张其国,而曹魏君臣也并非不知,如《魏略》载三公奏议十五条,数说孙权种种“罪状”及其“长含鸱枭反逆之性,背弃天施,罪恶积大”,结论是指孙权“终非不侵不叛之臣”;刘晔也曾指出孙氏江东久无内臣之心,并分析孙权称藩的缘由。

魏文帝黄初二年(221年)十一月册封孙权为吴王,孙权遣赵咨使魏后返国,言说北方曹魏终不能守盟,劝孙权应东南之运,宜改年号、正服色,即自立为国,不需臣事曹魏;孙权颇有接纳之意。当时孙吴政权对魏是“外臣内王”的格局,如后来《旧唐书》形容藩镇李怀仙说,“虽称藩臣,实非王臣”一样。由于魏既要册封吴国,遂要求纳质子,为孙权所辞拒,自立其子孙登为王太子,次年九月,曹魏出兵南下,并报书指责孙权不纳质子,孙权一则临江拒守,并改年为“黄武”,一则遣使通聘于刘备。到次年,魏军退返,四月时,吴国群臣劝孙权即帝位,孙权并未允许,并解说当年为防西方刘备,而北方曹魏有援助江东之意,若不受拜封,恐“二处受敌,于孤为剧”,故自仰按而就受封为吴王;但稍后改建年号,即已是不奉正朔了。

孙权

到黄武七年(229年)春,吴国公卿百官进劝孙权正尊号,又言说有黄龙、凤凰见。四月丙申,孙权南郊即皇帝位,改元黄龙。早在汉兴平中,吴中即有童谣说:“黄金车,班兰耳,闿昌门,出天子”,谣谚所指即为春秋时吴王夫差所都的吴县西城门,又称阊阖门,为孙权吴国之都城,此二十余年前谣谚与黄龙凤凰瑞异,都是孙权自立为帝的根据,无非是正其天子之名其来有自。与曹、刘称帝所用天文、图谶等如出一辙。孙权的即帝位与告受天子位如刘备同样是当天一并举行,他的告天文与曹、刘相同以“皇帝臣某敢用玄牡昭告于皇皇后帝”起句,仍是先为皇帝再告天示受天命为天子。

说法是以曹魏篡汉,而汉也行气数终,天意既去汉,则汉室已绝祀于天,致皇帝位虚而郊祀无主,因嘉瑞历数在吴,故畏天命,不敢勿从而即帝位;又除吴国群臣所言之外,在制定的鼓吹乐中也有《从历数》、《承天命》可反映出来。孙权是三国中最后称帝自立为国者,所提出的理据也最薄弱,只强调天意去汉命、曹丕篡汉、郊祀无主,加上前此所部署的天文瑞异气数等。大体与刘备、曹丕相似,唯刘备还有自称的汉家血胤之说来加强其继汉的正统性,曹丕则以得到汉帝的禅让为其正统性,孙权显得更是自说自话了;而且未见有蛮夷等陪臣,也显得草率为天子。

三国的国家政权观

三国各以自足式的法理为据,皆经过即皇帝、天子位的仪式,又都由其所自建的政权而变家为国。三国皇帝以天子自居,自然视其国代表天下的象征,但实际状况是天下三分,也就需要一统天下始真为正统,是以国家而争天下。在未一统时,三方都承认现实的实际局面,即各有其政权或其国,如以孟子所言,众人周知的民贵、君轻、社稷次之以及“诸侯之宝三,土地、人民、政事”,借用儒家观点概括为人民、土地(社稷、江山)、政府(君、政事),似也颇合现代国家三要素的组成,魏、蜀、吴各有皇帝(天子)、国号及年号,并置朝廷(政府),有其领土疆域、人民;正是天下三分为三国。

天下三分是承认彼此政权为政治实体,曹魏建国,孙权初奉之为中央正统朝廷,魏封其为吴王,虽视为藩臣之国,即等于正视孙氏的江东政权,对刘备自立的汉中王及其后的自立称帝都未加以理会,但在内也承认天下分裂,另有吴、蜀二政权。魏文帝曾问太尉贾诩:“吾欲伐不从命以一天下,吴、蜀何先?” 贾诩也说:“吴、蜀虽蕞尔小国”,是知魏君臣都能正视吴、蜀的分裂政权,就是除魏国外,天下另有二国的存在,而魏的自命正统恐怕还不得二国的承认。在后继的魏明帝也曾问由蜀降魏的黄权说:“天下鼎立,当以何地为正?” 黄权回答说“当以天文为正” 又以“吴、蜀二主”并立,鼎立三国是现实状况,想要为正,现实政局尚难以知之,只能付诸于“天文”了。

又如刘备驾崩时,蜀汉益州大姓雍闿跋扈,都护李严报信解说利害,雍闿回答说:“盖闻天无二日,土无二王,今天下鼎立,正朔有三,是以远人惶惑,不知所归。”指出天下三分鼎立,各自为正朔,不符合天下、正朔为一的应然状况,不免使人彷徨于三国之间。雍闿有叛蜀之心,为其行止动向预作合理化的解说,却也说明鼎立三国的事实,及各以为正朔所在自居的现况,他的动向是可以自行选择,不须负担必然效忠的对象。其实雍闿这种情形并不少见,即不过将三国时代许多人物心中所想的表白出来而已。自汉末以来,各投其主及各事其主的情形所在多有,归附叛离与奔投反复者难有划一的标准,即如著名的诸葛亮三兄弟(族弟诞、兄谨)都分别事蜀、魏、吴三国,所谓“委质定分,义无二心”即如此。各委质于其主,又各为其政权(国)效命。

三国形势图

天下三分不论对外或对内,也不论用何种方式言说,都已成为当时的共识。而一统天下是可以为正的看法,也同样是当时各国的共识。除上文魏文帝问贾诩之说外,又当魏明帝修殿舍,辛毗上疏谏言,明帝答报说:“二虏未灭而治宫室”等等,所指即蜀、吴仍据地为国,天下并未统一。蜀汉邓芝当先主刘备驾崩后出使吴国,议谈和盟之事,他言说孙权,指出二国联盟“进可兼并天下,退可鼎足而立”,后孙权与魏绝交,邓芝再往吴国,孙权以天下太平则吴、蜀二主可分治天下,然则邓芝说“天无二日,土无二王”,若并灭魏国后,正是吴、蜀二国相争天下的开始。

邓芝的坦诚言论,正反映出当时确以为天下终究应是一统为一国、一主的。吴国如诸葛恪公开言论说:天无二日,土无二王,“王者不务兼并天下而欲垂祚后世,古今未之有也”,进取以一统天下与魏、蜀言论并无二致。再如诸葛亮著名的《隆中对》、前、后《出师表》,论说汉末以来豪杰并起,至于天下三分,而“汉贼不两立,王业不偏安”,不可“坐定天下”等等,同样指出天下分裂的各地政权而形成三分局面,终究是要统合为一,成就帝王之业。

正视天下三分等于承认有三个政治实体或三个政权的存在,但承认其国家、帝王朝廷则未必相同。诸葛亮致书于在吴国任事的兄长诸葛瑾,称吴国为 “东朝”,表达承认吴的朝廷、国家之意。当吴国太傅诸葛恪兴兵图谋攻蜀,蜀汉越巂太守张嶷致书于诸葛瞻(亮之子,恪堂弟),意欲劝阻诸葛恪,书信中称吴国为“东家”,吴帝为“东主”,即指吴为东方国家、帝王;与诸葛亮所称是承认其国家的语言说法。因蜀、吴通好,吕蒙与鲁肃言“今东、西虽为一家”;及后孙权言于蜀汉使臣宗预所说:“东之与西;譬犹一家”,所指即二国有如一家之好;双方相互承认其国家。

此与司马昭招降吴国孙皓时说“结欢弭兵,共为一家”,所指的“一家”不同,司马昭是要吴国降附于魏国的一家,但也称吴国为“南邦”,是未否认南方的吴国为国家。他同时又述及先前“平定蜀汉”,指称刘蜀的国号。这是魏人对二国国家地位的认定。当吴国主孙皓遣使纪陟、弘璆至魏时,魏元帝问“吴王”,承认其吴国,惟不称为皇帝之号,但纪陟回答仍称孙皓为“皇帝”,也称魏帝为“君王”,此为干宝所作《晋纪》的记载,是国家的承认,但魏帝似不以吴帝孙皓与其同等为皇帝,纪陟敢于面达孙皓为皇帝,似乎显得特别,或仅是干宝所记如此;尤其干宝又记“陟、璆奉使如魏入境而问讳,入国而问俗”,岂非不拘讳俗?

上文有吕蒙、鲁肃所言吴、蜀如一家之好,也有蜀汉马良奉使,说“今衔国命,协穆一家”,指吴、蜀二国为二家,但要协穆如一家之好。是春秋以来指称封建诸侯的传统,以孙、刘二家代表其国,如上文所说,家、国往往不分,国为一家一姓之国,天下也成其一家的天下,若天下三分,则天下有三家、三姓的国家存在。

三国形势图

三国间彼此指称常用名字为代表,即称国主名字如曹丕、刘备、孙权代表其政权。或称国号如魏、蜀、吴,但蜀的国号应为汉,如前所论,刘备在蜀,但建国为汉。又如傅肜随刘备东征,撤军时断后,吴将召令其投降,傅肜说: “何有汉将军降者!” 遂战死。此记载出于蜀中人物杨戏的《季汉辅臣赞》,其著作名“季汉”,文中说:“自我中汉之末,王纲弃柄”,又以蜀汉是“承汉高祖之始兆,复皇汉之宗祀也”。蜀人、蜀将自称国号当不为奇,如同刘备、诸葛亮等以继汉为国,以兴复汉室为号召。

其次,晋武帝时广汉太守张敩对武帝言及“蜀汉”国号,或其时蜀汉已亡,时过境迁,称其曾建立的政权国号无需避讳。魏高贵乡公时,毌丘俭与文钦举兵反,有意归附吴国借兵,同时致书攻蜀将领郭淮,书信中邀郭淮“托命归汉”,共同举兵,东西并讨司马师。此时因起兵反魏,始用“汉”国号,用意极为明显,而且书文中还提到将来二人可“瓜分中国”,所指即是将魏国瓜分。吴国黄龙元年(229年)孙权即位皇帝位,召告吴蜀盟文中说:“今日汉吴既盟”, “汉之与吴,虽信由中,然分土裂境,宜有盟约”,等等宣示二国,明确双方互相承认,也称正式的国号。卢弼的《集解》,注此盟誓又说陆机《辨亡论》 也称“汉主”,可知蜀汉是魏晋所称。陆机是吴人,称“汉氏”是称国号,也称蜀国,是以地理称。

此外,甚少见到自称或他称蜀为“汉”的国号记载,反而常见称蜀为国号,与魏、吴二国常自称或他称为国号的情形相比,有明显的不同。似乎对“汉”号有极深的避讳,或可说明魏国对蜀汉是承认其政权,但不承认其国号为“汉”,故而皆以蜀为替代。如曹植于魏明帝时上疏称“而顾西有违命之蜀,东有不臣之吴”,可代表魏国常称二国的国号,也代表魏国对二国国家的态度,吴国是先称臣而后不臣之国,蜀汉是僭伪(违命)之国,像是伪政权。甚至蜀汉的使臣宗预对孙权说是“命结二国之好”,但又说:“蜀土僻小,虽云邻国,东西相赖;吴不可无蜀,蜀不可无吴”,他连自己的国家都不称“汉”而称蜀,何待他国径直要称蜀而不称汉?吴、蜀为地理称呼,吴国号与地理一致,汉国立于蜀,则往往以地理而称其国。

魏以继汉为正统中央,对吴、蜀二国在言语中自不便抬举,反有轻视訾责,《魏鼓吹曲》中有《平南荆》曲,词句“贼备屯樊城”,指称刘备为贼,对其政权与其国号当然也不假以辞色。魏明帝《苦寒行》词中说:“虽有吴蜀寇,春秋足耀兵”,《棹歌行》词中说:“蠢尔吴蜀虏,凭江栖山险”,吴、蜀在他看来是非寇即虏。在诏书文中,虽时称吴、蜀国,但也不乏贬抑而称之为虏、贼,又在魏国群臣中此类贬抑称谓大有人在,如司马芝上书言“二虏未灭”,华歆上疏说吴、蜀为“二贼负险延命”,董昭说孙权与关羽为“二贼”等。

此类称国或称人物的说法甚多,不烦引证。要之,对立三国,在其内部都有贬抑对方的言辞称说,相对为敌时也互指贬责,贬抑相轻虽常见,实际上三方各自为国,并不在词语间论辩,只在攻伐战略上用心,是承认现状的做法。而当时各有立国的理据,孰为贼寇?又如何分别为是?为国家定位及政权的性质似未多所争辩,除去开国立业时自足式的说法外,其余所见都不外于此,不过反复重申其立场而已。

公孙渊

当辽东公孙渊自立为王时,一则求吴为与国,一则令官属上书于魏,书中表明指出“今吴、蜀共帝,鼎足而居,天下摇荡,无所统一”,是三国各自为帝,鼎足天下的实况,辽东政权也未讳言。辽东自公孙度始,与汉末各地势力相同,有自立政权的企图,表面奉汉而自立为侯王。其后继者受魏所封,但不为魏承认其政权,视之为臣下。当魏征召而发兵时,公孙渊遂自立为燕,遣使诱吴国而称臣,得到吴国承认其政权,并遣使封藩,但公孙渊反复,杀吴国使臣而投魏,然终为魏所灭。公孙渊政权仅暂为吴国所承认,魏国并不承认而视为抗命之臣,蜀国则无与交通。

三国时代的“中国”观

“中国”的词称自先秦以来为书史上所常见,所指多在于华夏领域之地。秦汉帝国一统天下,“中国”即为其代表,概指为秦汉帝国之领地。天下、正朔为一, “中国”所指并无疑义,当天下三分,三国鼎立时,“中国”所指为何?则有待确证。寻阅三国所言指列之如下:魏文帝时欲征讨吴国,右中郎将鲍勋上谏,以为劳兵远袭,“日费千金,中国虚耗”,指魏为中国。前此曹操时欲讨伐庐江山贼陈策,刘晔以陈策据险而守,是因“中国未夷”之故,所指为北方中原之地。而后文帝曹丕建魏,吴国称藩,侍中刘晔分析吴国称臣的谋略,以为吴、蜀交恶, “又恐中国承其衅而伐之”,其委地称臣是“一以却中国之兵,二则假中国之援”,中原地为魏建国所有,故又以魏为中国。其他又称“中国伐之”、“外尽礼事中国”、“委身事中国”等都是指魏为中国。魏文帝所作文辞中有“去珍玩必中国”、“中国珍果甚多”、“南方有龙眼荔枝,宁比西国葡萄石蜜乎?酢且不如中国”等,就其文意可知所指的“中国”是以其魏国为代表,也含有华夏地方的意思。魏明帝时华歆上书谏伐蜀,说“为国者以民为基,民以衣食为本,使中国无饥寒之患”,所指即魏国本身为中国。同样地陈群谏明帝治宫室,说“今中国劳力,亦吴、蜀所愿”。孙资谏伐蜀,说“中国日盛,吴、蜀二虏必自罢弊”等,都以魏自称中国,而相对于吴、蜀二国。

魏明帝本人为太子时曾问吴国降人“江东闻中国名士为谁?”对江东吴国而言,中国正是指魏国。相对的说法在袁淮言于曹爽时也可见到,他以吴楚“不足与中国相抗”,但常为“中国患”,江汉以水陆互利,“攻之道远,中国之长技无所用之也”等等,都以魏的中国与吴对称。魏明帝增崇宫殿,百役繁兴,高堂隆上疏切谏,说吴蜀“僭号称帝,欲与中国争”,以吴蜀相对于魏,以魏为中国。在魏的《鼓吹曲》中,词句有“汉室微,社稷倾”,“中国扰,无纪经”,所说的中国即是指中土及后来所称的中原,又以魏所在之地及其政权代表中国。也有自居正统为天下正朔所在之意。

蜀汉以曹魏为汉贼,自以为汉家血胤之脉,又以天命兴汉所在,但从未以中国自居,似乎“中国”词称对蜀汉政权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汉国号或蜀政权。诸葛亮早年在荆州躬耕于陇亩,与名士游学往来,言谈志向趋往,汝南孟公威有意北归乡里,诸葛亮说:“中国饶士大夫,遨游何必故乡耶?”是指北方中原之地为中国,而当时为曹操经营之地。而后诸葛亮劝说刘备求援孙权,并见孙权论说联盟抗曹操,后即有赤壁之战发生。在诸葛亮说辞中有“若能以吴越之众与中国抗衡,不如早与之绝”,即指与曹操决裂,而所说的中国正是指北方曹操的势力,地理上就是曹氏控有的中原之地,吴越不能称为“中国”。

在吴国方面,初期孙权时曹操得到荆州,江东震恐,孙权问策谋于群臣,当时周瑜分析南北情势,说曹操若南下,“且舍鞍马、仗舟楫,与吴越争衡,本非中国所长……驱中国士兵远涉江湖之间,不习水土,必生疾病”,又说“彼所将中国人,不过十五、六万”等,而周瑜部将黄盖也说:“用江东六郡山越之人,以当中国百万之众”等,所指的中国都是北方中原之人。孙权因辽东公孙渊降而复叛,有意亲征,薛综上谏疏,指出宜先安康本国以对付北方为主,待“中国一平,辽东自毙”,将北方魏国指为中国。又在论南方交州之地时,说:自汉以来“颇徙中国罪人杂居”,“不必仰其赋入,以益中国也”,这里所指中国相对于交趾、九真、日南等郡,则成为华夏之地的中国。

士燮

因此“中国”的指称,需看其言说而知其所指。如同陈寿记吴国士燮在交趾任太守,宽厚谦虚,故“中国士人往依避难者以百数”,陈寿所言中国士人应是概括华夏人士;是沿用以往的说法。诸葛恪与丞相陆逊书称“自汉末以来,中国士大夫如许子将辈”,许子将即汉末名士许劭,善于鉴识人物,与名士郭太齐名,又与堂兄许靖俱有高名,共为人物“月旦评”,诸葛恪所指中国士大夫为中原人士之意。华核当孙皓在位时,为营建新宫面上谏疏,书中指出吴之于魏,正是“欲与中国争相吞之计,其犹楚、汉势不两立”,所言中国即指魏国。同样,丹阳太守李衡,因执法而得罪孙休(孙权第六子,景帝),后孙修即位,李衡恐遭不测,意欲投奔魏国,为妻习氏所劝阻,她说受孙权提拔而“逃叛求活,以此北归,何面见中国人乎?”此处所说“中国”,实指魏国而言。

在三国的言说中都可见到“中国”词称的意涵,大体上指为魏国及后来中原之地为多。但因魏代汉而立国,其地理上正在北方中原之地,二者常重叠所指。三国前的传统观念,中土、中原为帝王所居,又是诸夏之地、中央朝廷(京师)、中央之国等都成为刻板印象,在“中国”地区所建的政权,也就理所当然成为地理与国家混合的指称,以写《仇国论》著名的谯周,以蜀喻为“因余之国”,以魏喻为“肇建之国”,倡蜀归魏之说,他又说:“王者居中国何也?顺天之和,而同四方之统也”,中国是中土、中原之地,中央所在,以统四方。当魏将邓艾受蜀降时报书说:“自古圣帝,爰逮汉、魏,受命而王者,莫不在乎中土”,正可说明这种观念。

中原、中土即京师而扩及诸夏、区夏之地,如魏将钟会移蜀国檄文说:魏武拨乱反正,“造我区夏”,是同意思所指。视中国为北方中原地区的例子所在多有,如汉末郑泰对董卓说“然中国自光武以来,无鸡鸣狗盗之警,百姓忘战日久”,指东汉以来的中原之地。傅嘏于曹芳(劭陵厉公)时,朝廷议论征吴,傅嘏说:“昔夫差陵齐胜晋,威行中国”,以春秋时吴王夫差进兵中原,齐、晋都是中原华夏诸国,喻为东吴对魏的中原之国。同样的比喻为魏明帝时,王朗上疏说春秋时吴王夫差“用能囊括五湖,席卷三江,威取中国,定霸华夏”,中国与华夏同是北方中原地区。

又如汉末孙策将死之际,对辅政大臣张昭言:“中国方乱,夫以吴越之众,三江之固,足以观成败”,当时正曹操与袁绍相拒于官渡,孙策有攻许昌、迎汉帝的企图,但为刺客所重伤;所指的中国正是北方中原的战乱。汉末中原战乱犹如王粲的《七哀诗》中所说:“西京乱无象,豺狼方构患,复弃中国去,远身去荆蛮”,由于汉献帝为董卓西迁往长安,又有诸多朝廷乱事,使王粲离中原之地而往荆州依刘表,是以说去中国而远赴荆蛮。如仲长统说汉末的情况:“中国扰攘,四夷侵叛,土崩瓦解,一朝而去”,所述所指相同。即如孙权在江东,也有“今定天下,都中国”以及“郊祀当于土中”之意,是要以中原为国都,而于“土中”(中土、中原)为郊祀所在始为一统天下后的正当抉择。至后晋武帝平吴,仍有童谣说:“中国当败吴当复”,指北方中原之国为中国。

对于四夷各地,由先秦的京师、诸夏、蛮夷天下秩序而来,而前二者即可合称“中国”,“中国”成为华夏之地或所建之国。如曹操对安定太守毌丘兴说:“羌、胡欲与中国通,自当遣人来,慎勿遣人往”,对羌、胡而言,华夏自来即以中国为称。谢承作《后汉书》,载臧旻言西域诸国,初由三十六国,分为五十五,又散至百余国,其国大小、道里、人数及风俗、山川、草木、鸟兽、异物等,凡“不与中国同者,悉口陈其状,手画地形”,是西域各国与华夏中国之别,仍是承袭以往的指称。

《三国志》

魏文帝时,问苏则以西域通使,可否求市敦煌大珠?苏则回答说“若陛下化洽中国,德流沙漠,即不求自至”,所指以魏为中国。陈寿作《三国志》,仍沿用华夏中国对外族的观点,如记田豫为护乌桓校尉,写道:“豫以戎狄为一,非中国之利”,记徐邈为凉州刺史,领护羌校尉,写道:“乃支度州界军用之余,以市金帛犬马,通供中国之费”等。又记“蛮夷潜夏”,称“久矣,其为中国患”,阎柔以乌桓所统万余落,“悉徙其族居中国”,轲比能得“中国人多亡叛归之”,又“故其勒御部众,拟则中国”。这些纪录,区别四夷与中国当是秦汉以来的传统记述方式,当时写称“中国”既代表华夏也可称说魏为中国。指称广义与狭义的代表。

汉末黄巾起事,中央有董卓之乱,地方州牧势同割据。汉室倾危之际,曹操迎汉帝而挟天子以令诸侯,后以汉丞相之名渐平北方中原地区。赤壁战后,已形成北、西、东三分天下之局。曹丕代汉称帝,开建魏国,刘备随之称帝,以继汉建立蜀(汉),孙权先称臣奉魏,不久建年号,继之称帝建吴国,三国鼎立而各自为正朔。

以曹魏而言,自认为是继汉的新朝、新国家,对东吴是初承认为其藩臣之国地位,封为吴国之王,行使江东的分治政权,而后吴建年号、称帝,则以为是叛逆,分裂天下之举,不视为对等的国家,但默认其政权,乃是因当时的现况,确为政治实体之故;对于蜀汉亦复如此。吴国由臣魏以保持其江东政权,称帝自立后即不奉魏为正朔,自认与魏是对等的国家,进而逐鹿中原。对于蜀汉,因联盟之故,承认其政权(汉中王),再则承认其国家地位,二国共同对魏,欲吴蜀均分天下。蜀汉对曹魏始终不以其为正统国家,视为汉贼篡乱的政权,以为自身仍为汉室后继的朝廷,企图以此以正名于天下。因为抗曹魏而与东吴联盟,故只得承认吴也是一新国家,双方地位平等,以进图天下。

三国形势图

三国各自立国,都经过即皇帝、告天子之位的仪式,前后的经过,诏告的表述几乎无所差别,由天文、图谶等自足式的说法以示天命,拥有领土、人民与政权即可建国立业。

对“中国”的词称,在蜀、吴二国都未用来指其本身,反而多指曹魏为“中国”,而曹魏也自称为“中国”,似当时以地理的中国在北方中原之地,是汉魏所居之地,蜀、吴虽以正统自居,但所称“中国”并未含有中国天下的代表,只指称中原或在该地所建的政权而已;而曹魏倒有继汉为正统,自以是代表中国天下正朔所在的观念。中国的观念应为天下,天下三分即概念的中国分裂为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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