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评介|《刺青时代》:“侧写”成人世界的童年纪事

王栩的文字 2025-03-19 16:12:17

文/王栩

(作品:《刺青时代》,苏童著,收录于《刺青时代》,长江文艺出版社,1993年6月)

苏童对《刺青时代》这个故事的结语显得云淡风轻,结束在漫不经心的笔触下。“温馨美好的童年都是在吵吵嚷嚷中结束的,一切都很平常”。小拐的故事就这么完事了,却成了一段自有不少沉重之处的往事令读者唏嘘不已。

极有可能,这个故事有不少地方具现出对成人世界的映射,才使它有着沉甸甸的份量。故事好看,耐读,却也耐品的抓挠着人心中不甚刚强的一面。为小拐的遭遇,为故事里那些不再纯粹的少年,为他们在与年龄不般配的早熟阶段提前用成人的思维行事的方式,今后,接力主导世界的就是这样一群人,这让故事中的童年并不平常。

小拐出生几天后,母亲死了,父亲王德基不记得自己是怎么把小拐喂大的。苏童的文字透出无奈的轻贱,轻贱自己笔下的人物在一个肮脏、污浊的环境里长大成人。成长中的野蛮让这种环境里的孩子们发育过猛,野性十足。男孩们流行的游戏在故事里鲜活得仿若昨日重现。在屡禁不止的钉铜游戏里,小拐被火车轧断了一条腿。

只有小拐自己说他是被人推到火车轮子下面的。没人相信一个9岁孩童的话,人人都以为小拐在说谎。成年人的认识集体性的阻断了对真相的寻求,小拐从此变得阴郁而古怪。

小拐一口咬定红旗推了自己。红旗和小拐的哥哥天平是好朋友,两个人反目为仇的原因在于他们加入了不同的帮派。少年们的帮派有着少年人行事直接的特点,他们不在乎公开自己帮派成员的身份,反而引以为豪。千万别认为参加不同的帮派只是少年们一时间心血来潮的游戏,事实绝非如此。参加帮派的少年在做出站队的选择。如果游戏是对生活的摹拟,少年们在加入帮派的同时已经摹拟出了对自己负责的态度。

加入不同帮派的红旗与天平,从好朋友到反目为仇,即是帮派身份要求两人对自己负责之态度的具体体现。这不是少年人的游戏,它就是真的。这个故事对成人世界的映射一切都是真的。红旗选择傍晚人多的时候在家门口磨刀,向小拐示威;小拐用死猫、粪便对红旗家的遭践;红旗对王家三个儿女的殴打;凡此种种,皆在个人的心性层面同成年人相差无几。这当中,天平策划的报复行动则在认识上超越了少年人的眼界。这场报复,天平针对的并非红旗本人,而是将其上升到自己加入的野猪帮同红旗所在的白狼帮两个派别之间的矛盾冲突上。成人世界的规则被天平摹拟的惟妙惟肖,少年心性在原本应该简单的年龄变得深沉了起来。

小拐是不明了这一点的。倔犟的小拐注定了心性会一直这么简单下去。在野猪帮和白狼帮发生的石灰厂之战这件事上,小拐的认识决定了这个单纯的少年不仅会成为故事里的一个笑话,还会因为心性的简单遭逢不久后一场始料不及的变故。

当有着51名少年参与的石灰厂之战后来“成为血性少年们孜孜不倦的话题”,小拐始终认为,野猪帮的人是为了他去石灰厂的,为了给他报一箭之仇。小拐不无自豪地常常对人这样提起,在警察们带走了参与此战的少年之后,于沉寂下来的香椿树街成了短暂的平安迹象下一股涌动着的暗流。

实则,除了现场的几个工人,没有谁真正目击了石灰厂之战的详细情形。这场事件带来的轰动效应也好,少年们口耳相传形成的话题性也罢,不过是想象与闲谈中人们振作一时的热度罢了。只有小拐把它当成一个热望藏在了心底。它在小拐从垃圾堆里捡回白狼帮的旗帜时,正式成为了小拐心底的秘密。

故事里的小拐被定义为羸弱无力倍受欺辱的象征。欺辱小拐的理由跟大实话一样简单,天平死了,加上小拐腿瘸,跑不快。植被于生活经验的理由不用专人侍弄,自个儿就会在人心中野草般蔓延开来。这就是说,摹拟成人世界的规则无论好坏,少年们对它的接受不会有一个学习的过程,大抵不过是在无师自通处得来。

有了秘密,生活在童年灰暗日子里的小拐被曙色照耀着那般亢奋。“我要复兴野猪帮”。小拐的热望在其舞鞭弄棍的支撑下,让香椿树街所有人都感到陌生。小拐在用实际行动证明自己的雄心壮志,他绝非振作一时夸下的海口,而是当真如此去做。小拐做的像模像样,当众表演他的武艺时,残疾少年小拐虽说因为重心不稳,动作未免生硬和别扭,可那双炯炯发亮的眼睛却告诉人们他在这件事上的专注。

热望终于让小拐重建新野猪帮。作为一个新的少年帮派,这些少年们就像香椿树街路边每年都会长出新叶的泡桐,以新的面貌和新的阵容替换了人们旧有的记忆。万物疯长的人间,新旧更替的自然规律在苏童抒情的文字里映照出小拐的高光时刻。新野猪帮打破了香椿树街的沉寂,他们出现在黄昏的街头,黄昏则预示出他们犹如昙花一现的命运。

猪头刺青,小拐极为看重的关于身份的标志。有了它,就有了威权这块金字招牌。对成人世界的摹拟下,少年小拐做着同成年人相似的梦。对威权的追逐聚焦在刺青这一有形之物上,实是成年人身份认同意识在故事里的显现。

因此,小拐对手臂上能有一块猪头刺青的向往是他能否为自己造势的先决条件。缺了它,新野猪帮领袖小拐就跟缺了“印把子”的成年人一样,显得名不正言不顺的尴尬。这就可以理解,刺青亦或“印把子”,从来不是什么荣誉的彰显,它就是个人威权附着其上的表达。没有刺青,小拐凭藉武力服众已经有了力不从心之感,所以,刺青如同梦魇般折磨着小拐,直至酿成了一场悲剧。

这场针对小拐的悲剧还未发生之前,新野猪帮就分裂成了两个派别。人多势众的一派虽说继续拥戴小拐,人心涣散的迹象已然可觅。人少的一派则坚定地站在了朱明一边。分裂的原因表面上看,缘起于朱明公开反驳了小拐对帮内少年们说的一些话,遂使小拐对朱明动了粗。可究其根本,仍然在于小拐是个瘸子难以服众的因由。这个瘸子当着少年们的面,被卖膏药的江湖小贩羞辱的毫无还手之力。在与清塘镇的人互殴时,小拐又被对方第一个按倒在地。这些并不光彩的战绩堆积起了新野猪帮的少年对小拐的轻蔑,而小拐仗着人多势众对朱明他们几个赤手空拳的少年的殴打让轻蔑在目睹了这场冲突的所有人心中牢牢扎下了根。

对小拐的轻蔑使得紧随其后的出卖与戏弄正式登场,就此拉开了一场悲剧的大幕。受到他人轻蔑的小拐沦入了成年人所熟悉的境地。领袖与威权是成正比的关系,一旦威权发生动摇,势必会助长他人冒险犯难的心思。小拐在新野猪帮内的威权于少年们的轻蔑里已丧失殆尽,这助长了他人对小拐的出卖与戏弄无比坚定。

小拐在去刺青的路上遭到了伏击。猪头刺青是小拐急于挽回威权的凭藉。小拐把刺青当成了自己的救命稻草,他冀希望于它,用来重建威权,安慰对他生出了不满情绪的少年们。他却不知,少年们的心思早已发生了转变,出卖与戏弄就来自他们当中。“那么多人出卖戏弄少年小拐缘于一个简单的事实,他们无法容忍少年小拐在香椿树街的风光岁月”。少年们摹拟成年人心思的转变丝毫没有过多的考虑,一致性的完成了集体的鼓噪。

出狱归来的红旗主导了对小拐的伏击。参与者不但有朱明他们几个人,还有天平生前的割头兄弟座山雕。座山雕参与伏击小拐的认识跟红旗如出一辙,“香椿树街怎能让一个小拐子称王称霸?”这时的红旗和座山雕俱已成年,他们用成年人的认识给少年们上了一课。在集体的鼓噪下,成年人的行为不讲对错,只讲合作与利益。这个故事涉及的年代背景里,红旗和座山雕的思想还未解放到有何利益可资合作,他们对小拐的伏击,不过是两人合作出了一口恶气。

小拐被伏击后,有了一个令他受辱终生的刺青。座山雕在小拐的前额上刺下了“孬种”两个字。这个刺青相伴小拐在阁楼和室内过着孤僻而古怪的幽居生活。小拐的故事完了,故事的寓意却于那些细微处映照出一个为读者再熟悉不过的成人世界。幽居者小拐顶着额上的“孬种”,极为平常的沉寂在生活的一角。他的故事并不绚烂,沉寂下去也不会带来什么波澜。在平常的成人世界,小拐就这么被遗忘,小说作为见证这类人曾经存在过的证据让小拐以另一种形式活下来了而已。

——文章配图由AI制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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