汗津津的热,绿的滴油的树木,停在空中堆积如山的白云,在头顶攀爬的猴子。青芒果挂满枝头,几十颗随处跌落在草丛里,被猴子啃去了皮,随便咬两口丢在地上。
斯里兰卡,典型的热带海岛。土地肥沃、多雨,阳光充足,果子掉在地上就能长成大树。水多的溢出来的河湖,海鲜和淡水鱼无穷无尽。
岛上全是食物。人吃的、猴子吃的、鸟吃的,这里的猴子从不打扰游客,富饶的土地为他们提供了足够的食物。它们三两成群,躺在路边,肚皮朝上、悠闲入睡,遮天蔽日的大树都是它们的乐园。
有人问我,斯里兰卡又热又破,还有蚊子,除了吃苦,旅行的意义是什么?
斯里兰卡中部有世界遗址狮子岩,类似莫高窟一样的洞穴寺庙,还有类似吴哥窟一样的古城遗址。南部是荷兰、葡萄牙、英国殖民地遗迹,面对着湛蓝的印度洋的古堡、小城和灯塔。
洞穴寺庙dambullacave temple
在斯里兰卡的旅行方式很简单,从旅馆雇一个司机环岛,一天大约$90,想去哪里去哪里。费用包含司机的吃住行。
我的司机叫Placidus,他长得很像皮肤更黑的汤姆•汉克斯,他是一个基督徒。斯里兰卡有四种宗教:佛教、印度教、基督教和伊斯兰教。佛教徒人数最多,其次是印度教和穆斯林。
除了给游客当司机,他还负责旅馆的灭蚊工作。“如果你有时间,我的妻子请你去家里吃饭,她做饭特别好吃。”他三番五次跟我提到。
每天早晚都会给我发一条信息,“早上好,祝你有开心的一天。晚上好,祝你睡个好觉,上帝保佑你。”
我们先来到洞穴寺庙。我在山脚下买了一捧白色丁香花,爬过了几百层台阶,经过几只猴子,终于达到山顶的寺庙。寺庙建在一块巨型石头的下面。一共有五个洞穴,每个洞穴里都有很多佛像,还有壁画。
整个洞穴的四面墙壁和天花板全部被红褐色的壁画覆盖。画的内容是佛陀的一生,包括他第一次说法,和面对恶魔的诱惑。我躺在地上,看了很久。壁画随着石头的形状呈现出伸缩漩涡的效果,很像梵高的旋转星空。
整个洞穴居于高山顶端,远处是无边际的平原,可以看到湖泊和房屋,还有森林里突兀的巨石。离开前,下起雨。斯里兰卡几乎每天都有阵雨。
寺庙外是一个圆形荷花池,雨水化成水晶白的露珠,散落荷叶上。古人对荷叶上水珠的形容似乎已经用尽天下最美词汇,“明珠、珍珠、宝石、玻璃、碎玉、碎银”。
现代人再也无法描绘地更好,不是现代人缺乏想象力,是美的东西都必须来自于自然。我不能说这一池子的露珠,像摔碎的手机屏幕,像硅胶,像奶茶里的透明珍珠。
路上经常遇到大象,它们比非洲象体型小,鼻子和额头有淡淡的磨破皮的痕迹。Placidus告诉我,野象经常偷吃庄稼,所以农田里有守望台。每次象群经过,守望台上的人就召集村里男女老少一起敲锣打鼓,吓走象群。我想起之前看过的一个纪录片,讲的是如何平衡野象与村民的关系。敲锣打鼓放鞭炮久而久之会失去效果,后来人们在村庄的外围种植一些给野象吃的植物,在外围吃饱了的野象便不再来侵袭村庄。
狮子岩sigiriya
离开寺庙,Placidus载我去sigiriya,一座建在200米高的岩石上的城堡。这座岩石突兀地出现在一块平地上,是史前死火山硬化的熔岩堆积而成。
路上无聊,我放了些中国歌曲。Placidus说这是他第一次听中文歌曲。他随着歌曲摇摆,正开心时,被警察拦下,给他开了张超速罚单。2000卢比,约$6。
“没关系的。”他笑着对我说,也许旅馆会给他报销,他看上去一点也不沮丧。“14天内交罚款,否则罚两倍。你看,警察把所有的车都拦下了,不止我一个,所以,没什么。”
我想聊点别的安慰他,于是问,“你做这个工作多久了,累吗?”
“最近刚开始的,第一次带游客出来,所以路不是很熟,有时候需要你帮忙导航,不好意思。工作肯定累,但我要养家。这里工资挺低的,疫情期间,没了工作,做生意的人也没有客人,我都是打零工度过的。前两年,我母亲去世了,有时候想想,我还是会难过。”
“你是基督徒,你害怕死亡吗?”我问他。
他说,“不害怕,我相信做好事就能上天堂。旅游行业有很多宰客的,我就不干这事,所以我比别人穷,但我不想做坏事。”
我问他,这里宗教繁多,人死后怎么埋葬的。他告诉我,大部分人土葬,也有火葬和水葬。一般尸体在家里存放3-10天,等待所有家人赶来。因为斯里兰卡太热,尸体很容易发臭,所以人死后往身体里注射一种化学物质,减缓尸体的腐烂。
我们正聊着,狮子岩到了。
这块巨型岩石的底部是一座巨型狮子雕像,作为城堡的入口,但如今只剩两只石头爪子。爬上长长的阶梯,到达岩石顶部,城堡已经风化,只剩地基。
一群上海人的旅行团在旁边讨论。一个人说,“这里风景太好了,四周悬崖峭壁,极难攻破,怪不得国王在这里建立宫殿。如果是我,我也住在这上面不下去了。”
我心想,再美的风景也会腻,人就是喜新厌旧的动物,一生住在岩石上不下去,和蹲监狱有什么分别。我宁可做石头下睡觉的流浪狗,自由自在。与其被人当成神龟杀死供在庙堂之上祭拜,还不如做个小乌龟在泥巴池子里游弋。“与其死为留骨而贵,宁其生而曳尾涂中。”
国王的宫殿之所以建在这么险峻荒芜的地方,是因为这个国王是杀父夺权,他害怕兄弟回来报仇,就把皇宫建在这一处易守难攻的天险之地。年老的国王想把皇位传给自己宠爱的小儿子,大儿子却不甘心,干脆把国王杀死,夺取政权。小儿子逃到南印度,多年后回来,成功杀死了篡位的哥哥,又迁都到平原地带,狮子岩被废弃,后来成为僧侣们修行的地方。
一位导游介绍说,“博物馆里记录了一个日本人在中日战争时,跑到这里把狮子岩的壁画临摹下来。以前岩壁上有几百幅壁画,现在仅存22幅。你说这个日本人是不是很明智,既避开了战争,又为人类文化的留存做了贡献。”
这里的壁画都是仕女图,半人高的女子半身像。女子都裸露上半身,丰满、腰细、肩宽。头上戴着塔型的花冠。女子是本地人的样子,浓眉大眼、厚嘴唇、高鼻子。这些壁画很美。
为什么那时候的女人不穿上衣呢?我想。为什么现在的女子要穿上衣呢?是为了防止色狼,防止男人犯罪?可是穆斯林也说女人露出脸,就会引诱男人犯罪。所以,到底是男人为犯罪找各种借口,还是女人真的不该裸露半身?也许全世界的女人都裸露半身,习以为常后,大家也就习惯了。
我想起多年前在旧金山看到“自然主义者”,就是全裸着生活的一群人。他们崇尚人应该回归自然本性,于是他们全裸着去店里喝咖啡、在街上遛狗。几个全裸的男女站在街边自然地聊天。
我发现“羞耻”都是后天培养的。我们到底以什么为耻?是教育的结果。看着这些全裸的、神情自若的人,我一点也不觉得他们奇怪,反而我也变得自然起来,看他们的眼神不再躲闪。
Ancient City of Polonnaruwa
第三站是Polonnaruwa古城,我永远也念不对它的名字。古城遗址非常大,是以前的国王宫殿,也就是在南印度卧薪尝胆很多年,终于复仇的小皇子的皇宫所在地。
天气炎热,我雇了一辆三轮车。三轮车司机是一个精瘦的老头,他长得很像猴子,眼睛大而突出,皮包骨头,四肢细长。虽然年老,但跑得飞快,眼神极好。他总能在我逛完一个景点时,快速蹿出来,一步跃上三轮车,风驰电掣驶向下一座废墟。
他的过分热情让我招架不住,我想要静静地呆一会,他只要看我不走动,就蹿出来问我需不需要帮助。我发现我与人交流的能量是有限的,每天用完一定量后,整个人就不想说话,变成一个毫无表情,看似冷漠的人。
他终于明白我的意思,不再跟着我问东问西了。我静静地走过这些残壁颓垣,它们像是低配版的吴哥窟。有青黑色的石头墙壁,很多残破的佛塔,还能依稀看到雕刻的佛像花纹。
与吴哥窟不同的是,这里的佛塔是覆钵塔,形状像一个碗扣在地上,上面有尖顶,底下有底座,称为须弥座。这种佛塔的五个部分分别代表火、水、土、风、空。表达的意思是“一切事物都是因缘所生,相互依赖而存在”。金木水火土相互依存,但空无所依,所以“四大皆空”。
逛完古城,Placidus载我去旅馆休息。他告诉我,刚才带我逛古城的三轮车司机本来要4500卢比,说给他1500卢比做回扣。他坚持不要回扣,让三轮车司机只收我3000卢比。
他说,“我们这个国家很多这种交易。我不会做,因为我要做好事。通过正确的渠道赚钱。”
我想起前天在一家店买本地人穿的灯笼裤,讲价讲到2900卢比。我把钱给了店家,她趁我一低头时,拿出一张钱给了带我去买裤子的旅馆司机。就是这套把戏。
夜晚,回到旅馆hotel Sigiriya。这旅馆在狮子岩的对面,院子中央有个泳池,泳池的正前方就是狮子岩。
吃饭时间,有乐队来唱歌,顷刻间又下了一场雨。雨停后,我出门走走,道路两边都是荒草和杂木,被雨水清洗过的天空很澄清,月亮的光照亮了丛林的路。
走了几百米,路边有三家小餐馆,挂着霓虹小灯,很多欧美游客坐在那里喝啤酒。
我爱极了这夜晚。蔓草攀沿在砖墙上,几只萤火虫一明一灭。上次见到萤火虫已有十年。我扑了一只握在手里,通过手缝看到萤火虫肚子上四块绿色的斑点。
放开手,它又飞向天空,一会儿就消失在暗绿色的树影中。四周只剩月亮的光辉。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