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是二十世纪最伟大的教育家?教师节前夕,忽然看到有人问起这样一个问题。
杜威、罗素、蒙台梭利、苏霍姆林斯基......网络上给出各种答案。而在我眼里,二十世纪乃至今天最了不起的教育家,非这个秃脑门的老人莫属。
他就是波兰作家、儿科医生、孤儿院院长雅努什·科扎克。
1878年或者1879年,雅努什·科扎克出生于华沙一个犹太人家庭。因为他的出生证明原件从未被发现,因此,他的出生日期一直无法确定。
科扎克大学读的是医学,毕业后成了一名医生。沙俄统治波兰时期,科扎克曾被征入沙皇军队,参加过日俄战争。战争结束后,科扎克回到华沙,当了一名儿科医生。科扎克喜欢孩子,又有怜悯之心,对贫苦家庭的孩子,只象征性地收取一点费用。
科扎克给孩子们写了很多童话故事。其中最有名的童话是《马特国王一世》,被翻译成包括中文在内的20多种文字。
科扎克强调解放儿童,尊重儿童的权利,倡导应平等对待儿童与成年人。他的核心理念是儿童时期并不是成人的预备阶段,儿童在事实上已经成了独立的个人。在教育史上,科扎克有“儿童权利之父”之称。联合国《儿童权利公约》就是依照他的《儿童权利宣言》制定的。
因为他在教育和文学上的贡献,科扎克于1933年和1937年先后获得波兰复兴大十字勋章和波兰金桂冠奖。
科扎克在华沙行医的时候,收入不错,再加上有不菲的稿费,使他有能力每年为贫困孩子举办夏令营。1911年,华沙犹太儿童救援组织筹建犹太孤儿院,问科扎克是否愿意在没有工资的情况下管理这家孤儿院。科扎克一口答应下来,为了有精力管理好这个孤儿院,他放弃了医生的工作,陪同第一批85个孤儿住进了孤儿院。
科扎克孤儿院遗址
在他的孤儿院里,有孩子们组成的议会、法庭、报社、公证处、律师所等机构,孩子们有自治的权力,管理自己的事务。儿童们之间出现的矛盾和争端,由他们自己来解决处理,理亏的孩子要受到“道歉”的处罚。著名儿童心理学家皮亚杰评价科扎克说,他是一位伟大的人,他有足够的勇气,把事关重大责任的任务交给孩子们自己手里。
科扎克从不体罚孩子,而是用尊重、平等的眼光来看待他们。或者说,他也自己也看成孩子们中的一员。他给孩子们带来了欢笑,孩子们给他带来了快乐。就像他所说的那样:“只有孩子们欢笑的时候,世界才会欢笑。”
上世纪三十年代,纳粹在德国兴起,科扎克曾有意移居中东犹太人故土。他曾两次去中东考察,在犹太人基布兹农庄感受到心灵的安宁。但因不愿离开孤儿院的孩子,终未成行。
纳粹德国入侵并占领波兰后,一批批犹太人被送往死亡营。1940年10月,孤儿院被强行迁入犹太人隔离区,近200名孩子居住在狭窄而昏暗的建筑里。科扎克向纳粹当局提出抗议,甚至质疑德国占领波兰的合法性,为此遭到逮捕。鉴于他的国际声望,关押两个月后获得释放,又回到孩子们当中。
为了孩子们的生活,科扎克每天背着麻袋出去,为孩子们寻找衣服和食物,除此以外,还要捡拾孤儿院用于取暖的柴禾。即使这样艰难,孤儿院还照样组织丰富的活动和演出,给隔离区昏暗的生活带来阳光。一位犹太人说:“尽管我们被囚禁在这里,但天才科扎克证明了就算在老鼠洞里,他也能创造奇迹。”
在犹太人隔离区里,科扎克组织孩子们排练上演了泰戈尔的戏剧《邮局》,他希望这些孩子能从中学习到苦难的意义,从而给他们带来慰籍,能够用平静的心接受死亡。
科扎克知道关在隔离区的犹太人最终结局是什么,但波兰地下组织曾几次联系科扎克,想办法救他出去,都被他平静的拒绝了。
最后的日子到来了。1942年8月6日,孤儿院的孩子被党卫军包围,把他们遣送到华沙东北七十公里处的特雷布林卡集中营。这座集中营是死亡营,负责“无害处理”来自华沙的犹太人。
科扎克向党卫军提出请求,给孩子们宽限一个小时的时间。在这段时间里,科扎克告诉孩子们今天要去远方的山谷和溪流郊游,让他们穿上最漂亮的衣服,拿上最喜欢的玩具和图书。
192个孩子出发了,举着童话中马特王国漂亮的旗子。他们好像看不到身边荷枪实弹的警察,高声唱着歌,脸上没有丝毫恐慌。科扎克一手抱着一个孩子,一手拉着一个孩子,走在队伍前列。孤儿院的工作人员也义无反顾,伴随孩子们左右,一同去火车站,登上通往集中营的火车。
隔离区的人们站在街道两边,含泪为科扎克和孩子们送行。维持秩序的犹太警察向科扎克作出敬礼的姿势。
此刻,管理隔离区的犹太人委员会成员拉姆巴也在现场。一个德国人走到他身边,向他打听此人是谁。拉姆巴突然泪如雨下,无法言语。他后来回忆此事时说:“只要我活着,我一辈子都不会忘记这一幕。像这样的队伍,人们从来没有见过。这不是在上火车,而是在向这个丧心病狂的邪恶帝国做出抗议和控诉。”
还没有走到车站的时候,一个德国军官匆匆跑来,穿过人群,把一张纸递给科扎克---那是给科扎克一个人的特赦令。科扎克看了一眼,把那张纸还给德国军官,挥挥手让他离开。
今天,在波兰特雷布林卡集中营遗址,17万个墓碑沉默地矗立在天空下,其中一块墓碑上,刻着科扎克和192个孩子的名字。
科扎克带领着孩子,举着迎风飘舞的旗帜,勇敢踏上死亡之旅。在他们心里,通过那扇死亡之门,一定有山谷、溪流、鲜花和白云,一定有一个更美的国度等待着他们。
因为这样的盼望,人才活出生命之尊贵;因为生命尊贵,死亡才无可畏惧。
我曾当过几年教师,当我读到科扎克的故事,不仅难过,而且满心惭愧。尤其在当今这个时代,许多身为人师者,在科扎克面前都应该感到汗颜。
有些教师只不过把教育当作一次次考试,以试卷上的分数来衡量每一个孩子的价值。科扎克却把每个孩子当成一个独立的个体,而每个个体的人,都有需要尊重的生命和自由。
最重要的,是科扎克对对孩子那舍己的爱。为了孩子,他一步步舍弃了自己的所有,医生的高薪,作家的写作......最后,他把生命也给了孩子们。在他身上,彰显了来自至高之处神圣的爱。这样的爱,藏着生命的奥秘和教育的价值,值得每一个身为人师者效法和跟随。
历史人物笔下的科扎克
斯皮尔曼(波兰著名钢琴家 电影《钢琴师》主要人物):
那天一早,科扎克的犹太孤儿院的孤儿们被遣送。科扎克当然有机会自救,但是他努力说服了德国人,允许他陪伴孩子们上路。科扎克和孩子们朝夕相处了很多年,即使是现在,在人生的最后一程,他也不愿意离开他们,他不愿意让孩子们对即将面对的感到害怕和恐惧。科扎克告诉孩子们,他们要去乡野郊游,这是一件多么令人高兴的事!终于,他们可以离开可憎的令人窒息的高墙,走向鲜花丛生的草地,可以嬉水沐浴的清澈溪流,生长着无数浆果和蘑菇的森林。
科扎克告诉孩子们要像过节一样,打扮得漂漂亮亮。兴奋的孩子们每两人一组手搀着手,列队走出孤儿院......当我在盖西亚大街遇到他们时,孩子们喜气洋洋地合唱着歌曲,一个拉小提琴的孩子走在前面伴奏。科扎克抱着牵着两个年幼的孩子,他看来是在给他们说着什么有趣的事情,使得他们靠在他的臂膀上不停地欢笑。我可以肯定,即使在毒气室里,奇克隆毒气开始窒息孩子们幼小的喉咙,恐惧驱散了喜悦和希望的时候,这位老医生仍然会用最后的力气低声告诉他们:“没什么,孩子们,这不算什么”,这是他在最后时刻还能够做到的,尽其所能缓解孩子们面临死亡的恐惧。
马雷克.埃德尔曼(1943年华沙犹太人大起义的领导人):
柯扎克是个原则性极强的人,他尽其所能安抚孩子。当时有个德国军官穿过人群,把一张纸递给了科扎克。听说纸条是一位犹太福利机构的高管当天早上向盖世太保求来的特赦令,凭特赦令科扎克可以留下,孩子们则仍然会被遣送。科扎克只是轻轻地摇了摇头,挥挥手就让这个德国军官走开了。由科扎克带领走上火车的是第一批孩子,斯苔芳尼带领的是第二批。德国人拿着皮鞭驱赶人们上车,一般情况下在这个时刻都会因为惶恐发生混乱,尖叫哭喊声不绝于耳,但是科扎克的孩子们排成四队,平静地走上了火车,保持着最后的尊严。
本文参考资料 :
“我与死亡有个约会”--华沙的悲怆 《德国故事》
教育无他,唯爱与榜样而已 《学前教育用品博览会》
他给孩子们带来理想与希望,也和他们一同准备走向死亡 《译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