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文写于2023年9月9日:
我刚才动笔写了一篇《洛阳还是长安? “天街之争”的背后是无谓的地域之争》,然后就有朋友在下面提供了诸多唐代史书、文章及诗句中含有“天街”一词的,是指“洛阳天街”的例证。就诗论诗,我在分析了目前网友提供的三首诗后发现,如果我的理解没有错的话,似乎这些“天街”是指“长安天街”的可能性更大!
《和周侍御洛城雪》
——裴夷直(唐)
天街飞辔踏琼英,四顾全疑在玉京。
一种相如抽秘思,兔园那比凤凰城。
裴夷直的诗名叫《和周侍御洛城雪》,这只能说明是周侍御写了一首《洛城雪》,然后裴夷直和了一首诗,但不意味着裴夷直也在写洛阳的雪,恰恰相反,他写的是长安城的雪。所以第一句的天街是长安天街。为什么呢?我们来看意思:
我骑快马踏在雪花(琼英)上,四下环顾怀疑自己是在天上的“仙都”(玉京),这句是形容白雪覆盖的长安像天上的帝都。同一种类似的雪景抽动了我深邃的思绪(抽秘思),洛阳(兔园)的雪景哪里比得上长安(凤凰城)的雪景呢?最后一句中的“兔园”是洛阳的别称,而长安的别称是“凤城”,汉代时就有这么一说了,唐诗里就更多了。如果要抬杠说“凤城”并非“凤凰城”,那么“凤凰城”在唐诗里代表“京城”也是常见之意,彼时的“京城”可不就是长安吗?比如杜甫的《复愁十二首》中就有“由来貔虎士,不满凤凰城。”以及秦韬玉的《八月十五日夜同卫谏议看月》中的“岂独座中堪仰望,孤高应到凤凰城。”
这首诗就是裴夷直与周侍御在暗地较劲,在比较洛阳与长安的雪景,和现在的各位在我那篇文章下面较劲如出一辙。我们再看第二首:
《宫词百首》
——和凝(唐)
北阙晴分五凤楼,嵩山秀色护神州。
洛河自契千年运,更拟波中出九畴。
天街香满瑞云生,红伞凝空景日明。
先遣五坊排猎骑,为民除害出神京。
我承认和凝可以算唐代的,但提供这个例证的朋友,你自行排列这八句(按七言来分),拼成一整首诗,是不是就有伪造证据之嫌了?什么叫“宫词百首”?就是这位仁兄写了“一百首”(实为80首,320行)有关不同时代宫廷的诗,是以四句为一首的。这分明是两首诗,从韵脚就能看出来,你把它们编在一起,其实中间差了大概快50首诗了,是要闹哪样?
含有“天街”的后面这首诗中, “神京”泛指帝都京城,或者特指南朝国都建康(今南京),但结合前面的“五坊”:唐代为皇帝饲养猎鹰猎犬的官署,《新唐书·百官志二》: “闲廏使押五坊,以供时狩。一曰鵰坊,二曰鶻坊,三曰鷂坊,四曰鹰坊,五曰狗坊。”明显就是指唐代京城,不还是长安吗?就因为“远开八只脚”(指距离非常遥远,或表示两者之间完全没有关系、不搭界。)的前面四句是指洛阳,你就认定这四句也是指洛阳天街,这“上下文”给联系的,还有比这个更尬的吗?
再来看第三首:
《酬裴员外以诗代书》
高适(唐)
赖得日月明,照耀无不该。
留司洛阳宫,詹府唯蒿莱。
是时扫氛祲,尚未歼渠魁。
背河列长围,师老将亦乖。
归军剧风火,散卒争椎埋。
一夕瀍洛空,生灵悲曝腮。
自从拜郎官,列宿焕天街。
那能访遐僻,还复寄琼环。
知道蓝色字体的这四句诗和前面黑色的“一夕瀍洛空,生灵悲曝腮。”中间漏掉多少句吗?提供证据时能不能严谨些?能不能要点脸?
衣冠投草莽,予欲驰江淮。登顿宛叶下,栖遑襄邓隈。城池何萧条,邑屋更崩摧。纵横荆棘丛,但见瓦砾堆。行人无血色,战骨多青苔。遂除彭门守,因得朝玉阶。激昂仰鹓鹭,献替欣盐梅。驱传及远蕃,忧思郁难排。罢人纷争讼,赋税如山崖。所思在畿甸,曾是鲁宓侪。自从拜郎官,列宿焕天街。那能访遐僻,还复寄琼瑰。金玉本高价,埙篪终易谐。朗咏临清秋,凉风下庭槐。何意寇盗间,独称名义偕。辛酸陈侯诔,叹息季鹰杯。白日屡分手,青春不再来。卧看中散论,愁忆太常斋。酬赠徒为尔,长歌还自咍。
同样在“断章取义”,这首长诗是高适为了感谢裴员外用一首长诗来代替“信”(书),在这首诗里,高适回顾了他一生的“仕途经历”,他确实曾在洛阳做过“留司”,但这就能证明后面出现的“天街”是洛阳天街了?能不能在下论断前,先看看高适的履历:高适近50岁才由人推荐进入仕途,任封丘县尉,不久辞去。天宝十一载(752年),到河西节度使哥舒翰幕中任掌书记。天宝十四载(755年),任绛郡长史。至德元载(756年),擢谏议大夫。不久任淮南节度使,奉命讨伐永王李璘。乾元二年(759年),拜彭州刺史。上元元年(760年),转蜀州刺史。广德元年(763年),就任剑南西川节度使,摄东川节度使。广德二年(764年),应召回京,任刑部侍郎。
“遂除彭门守,因得朝玉阶。”这难道不是说他不做彭州刺史后,进朝廷做官了(朝玉阶)? “自从拜郎官,列宿焕天街。”难道不是说他做到了刑部侍郎?回京做刑部侍郎,这京都不是长安还能是哪里?(郎官是古代官名,古代盖为议郎、中郎、侍郎、郎中等官员的统称。)
以上三首某位网友信誓旦旦,铁口直断解释为“洛阳天街”的例证,统统被我反证更可能是“长安天街”。就这种对诗词的理解能力和治学态度,如何能力证韩愈诗中的“天街”必定是指“洛阳天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