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括是少有的通才,他的画论集中体现在《梦溪笔谈》卷十七的一段集中论述中。首先,沈括强调绘画不可脱离生活。沈括十分佩服吴育的见解,觉得他真正探求到了古人绘画的本意。《梦溪笔谈》中还记载王仲至最喜欢的王维的《黄梅出山图》,因为图中所绘黄梅弘忍、曹溪慧能两位禅宗的祖师爷,气韵神检,皆如其人。可见不但画物要符合实际,画人也同样要符合生活原型。
沈括同时认为,绘画不仅要符合生活中的实际形象,也应符合人们理想中的形象。画家在画这些物体时,同样应该注意理想世界里事物的“真实性”。其次,沈括的另一个重要见解就是对立意的追求。沈括认为“书画之妙,当以神会,难可以形器求也”。也就是说,书画中的妙处,应深刻领会,而不能从具体的形象去寻求画家的立意。
沈括发现一些观画之人,往往能指摘画中的形象、位置、色彩的毛病,却不能领会画家寄寓其中的深刻含义。比如唐代张彦远在他的《画评》中说王维作画,往往不管四季的变化、如他画花,常常把桃花、杏花、芙蓉、莲花这些不同季节开放的花画在同一幅画中。沈括家中藏着王维的一幅《袁安卧雪图》,雪中画着芭蕉。
雪中本来不应该有芭蕉,但王维画来却“得心应手,意到便成,故其理入神”。沈括十分欣赏王维这种超越时空界限,表达个人审美情趣的带有一点浪漫主义的画法。谢赫是南齐人,他评晋人卫协的作品,说他的画虽不具备形象之美,但富有气韵,因此成为旷代绝笔。
欧阳修诗中的“画意”“画形”都是中国古代传统绘画的两种手法,所谓“画形”,是指写实;所谓“画意”,是指绘画不纯粹追求形似,而是通过画面来寄托作者的感情、志趣、理想。中国的传统绘画,自顾恺之提出“传神论”以后,几乎成为历代美术家崇奉的一个最高美学准则。唐人张彦远在他的《历代名画记》中,进一步发挥了东晋顾恺之的观点,强调以“气韵”“神韵”作为绘画表现的目的。
宋代是中国绘画变革和发展的一个年代。当时的人物画在形式和技法上,改变了两汉魏晋以来粗率简约的做法,而日益追求圆润成熟。同前代相比,宋代的山水画和花鸟画是这个时代绘画中最显著的特征。这样的绘画,在形式上,文人画与院体画分道扬镳;在技法上,传统的写实技法臻于成熟。
这是中唐以来在意识形态领域,受哲学的影响和理学初萌并逐渐发展的直接反映。在文艺理论上,从事绘画的士大夫们,也越来越多地表现出对精致、理趣的追求。在美术领域,人们也不再满足于以形似作为判别艺术作品优劣的标准,而更注重对精神世界的表现,由写实变为写意,由形神兼备转而变为重神轻形。沈括在《梦溪笔谈》中引用欧阳修的诗强调“画意不画形”“忘形得意”,正表现了宋人的审美意趣,反映了沈括在书画上的造诣。
再者,沈括在绘画的要求上,特别强调天趣和灵感。《梦溪笔谈》中有一个故事叫《画格日进秘诀》,其中记载一个人叫宋迪,职务是度支员外郎,擅长绘画。宋代画家郭熙开创山水画的“三远”画法,即高远、平远、深远。高远在于表现景物的高度,深远在于表现景物的深度,平远在于表现景物的宽度。
宋迪最擅长画平远山水,他的得意之作有《平沙雁落》、《远浦帆归》、《山市晴岚》、《江天暮雪》、《洞庭秋月》、《潇湘夜雨》、《烟寺晚钟》、《渔村落照》等,人称“八景”,流传很广。当时还有一个叫陈用之的人也很会作画。有一次,宋迪看到他正在画山水画,对他说:你的画的确很工整,但画中缺少“天趣”。陈用之非常佩服宋迪的鉴赏力,说自己的作品不及古人。
宋迪告诉他,要画得有“天趣”也不是一件难事,可以找一堵破墙,墙上贴一幅素绢,朝夕观看,看得久了,就会见到破墙之上,高高低低,曲曲折折,就成了山水的形象。这时心领神会,甚至可以看到山水之间有人走禽飞、草木摇动的形象。所有这一切仿佛都了然在目,则随意命笔,所作的山水境界,自然天成,这就叫作“活笔”。
陈用之听了这一番话,用心去做,从此画艺大进。沈括引述这个故事,无疑是赞同宋迪的看法的。在他看来,绘画不仅要求工整,而且要有“天趣”。这种“天趣”实际上是指一种自然的形式美。宋迪教导陈用之面对败墙素绢,朝夕观看,实际上要他调动自己的生活积累,展开丰富的想象,以一些偶然形象来触发心中的灵感,创造出种种的形象和构图,从而提高绘画品格,增加艺术意蕴。
一旦灵感触动,这时再命笔作画,即使用笔极不工整,草草挥就,也往往别有生动的“天趣”。沈括传授了画格日进的秘诀,即锻炼绘画的基本功——精到入微地观察,然后发挥自己的想象力,心存日想,神领意会,最后“随意命笔”,以至“境皆天就”。
沈括在《梦溪笔谈》中,写下不少对书画的批评文字,评价扼要而且中肯,可供后人参考。他谈及书法的内容不多,但对王羲之写的《乐毅论》备极赞许,认为笔画清劲,是小楷字的绝品。另外谈到宋初徐铉的小篆,很赏识他的用笔之法,认为他的笔锋直下不倒侧,所以能够锋在笔画中。
沈括对唐、五代以来的画家,如王维、徐熙、黄筌、高益、董源、巨然等都作出很高的评价。花鸟画中的徐、黄二体,他曾不厌其详地细加分析。徐熙画法注意表现对象的精神特质,采用质朴简练的手法,创立了水墨淡彩的风格。沈括说他:“以墨笔画之,殊草草,略施丹粉而已,神气迥出,别有生动之意。”这对徐体的特长,真是一语中的。
黄筌注意真实地反映生活,多用淡墨细钩,然后用重彩渲染的双钩填彩画法。沈括说他“妙在赋色,用笔极新细,殆不见墨迹,但以轻色染成,谓之写生”。这种画法,代表了画院的风格。徐、黄各尽所长,造成两大流派。两人传世的作品现已不多。沈括距离宋初不远,能亲眼看到徐、黄二人的画迹,对他们有较多的了解,他所作的评价,对我们有很大的参考价值。
沈括对书画理论有许多精辟见解,特别是提出“以大观小”的山水画透视规律。沈括在《中国画之散点透视》中提到,人们画牛画虎,总要画牛毛、虎毛,只有画马不画马毛。沈括曾问画工其中的道理。画工说马毛细,所以不能画。沈括反问:鼠毛比马毛更细,为何画鼠时,却要画鼠毛?画工不能答。
沈括认为,马身体庞大,而画布不过方尺大小,要在这区区尺寸之地画一匹马,马毛细,就不可画;而老鼠身体小,大小跟画布差不多,所以画鼠就要画毛。但是牛、虎与马一样都是庞然大物,照理也不应该画毛。但牛、虎之毛色深,马之毛色浅,所以应该分别对待。因此,名家作画,即使是小牛、小虎,也往往稍微用笔涂抹几下,把毛的形象勾勒出来。
结语沈括认为画毛或不画毛,或虽画毛,但稍作勾勒,这些艺术表现手法上的不同,都是有理可论的。绘画对象的体积大小不同,反映在画面上的比例不同,对于细节的表现要求也应不同。因此,沈括既强调生活,但不主张完全照搬生活,因为生活有生活的规律,艺术有艺术的法则。在绘画上,他非常强调艺术法则的运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