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年,我才九岁,懵懂无知,却已经隐约感受到了家里的愁云惨淡。父亲南下打工后音讯全无,如同断了线的风筝,杳无音信。母亲终日愁眉不展,像热锅上的蚂蚁,坐立难安。村里各种流言蜚语像长了翅膀的恶魔,在她耳边嗡嗡作响,有人说父亲被黑心老板扣下了工钱,有人甚至暗示父亲抛妻弃子。母亲强忍着泪水,嘴上说着不信,可我知道,她内心深处早已波涛汹涌。
为了寻找父亲,母亲毅然决然地带着我踏上了南下的火车。弟弟尚在襁褓,只能托付给爷爷奶奶照顾。我紧紧攥着母亲粗糙的手,感受着她掌心的温度,也感受着她内心的焦灼。一路颠簸,窗外景色飞逝,我的小脑袋昏昏沉沉,却始终记得母亲那双望穿秋水的眼睛,一刻不停地注视着窗外,仿佛要将沿途的每一寸土地都翻遍,只为找到父亲的踪迹。
到达省城后,我们辗转来到松阳县,听说父亲可能在那里的一家砖厂工作。命运却和我们开了一个残酷的玩笑。就在我们即将抵达目的地时,母亲发现身上所有的钱都不翼而飞了!那一刻,母亲仿佛被抽空了全身的力气,脸色苍白如纸。她翻遍了所有的口袋,甚至把包里的每一件物品都抖落出来,却依然一无所获。我年纪虽小,但也明白这意味着什么,我们的寻父之旅,还没开始就戛然而止了。
车厢里嘈杂的声音像一根根针,刺痛着我的耳膜。有人窃窃私语,指责母亲粗心大意,有人甚至幸灾乐祸,冷嘲热讽。我羞愧得无地自容,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母亲低着头,泪水无声地滑落,像断了线的珍珠,一颗颗滴落在衣襟上。
就在这时,一个洪亮的声音打破了车厢里的嘈杂。“够了!人家已经够难了,就别再说风凉话了!”我抬头望去,一位身穿军装的叔叔站在车厢中央,他身材挺拔,目光炯炯,浑身上下散发着一种正气,像一座巍峨的山峰,给人一种安全感。
他走到我们面前,蹲下身子,语气温和地询问母亲事情的经过。听完母亲的叙述,他叹了口气,从口袋里掏出几张钞票递给母亲,说:“大姐,先拿着,找到人最重要。”母亲连连摆手拒绝,他却坚持说:“这不是白给你的,等找到你丈夫再还给我就是了。现在孩子还跟着你,不能干等着。”母亲这才颤抖着手接过钱,感激地不知说什么好。
这位好心的军人,我们都叫他老周,他不但帮我们解决了燃眉之急,还带着我们去了派出所报案。他向民警详细描述了父亲的体貌特征和可能去的地方,并积极协助警方寻找。他还帮我们找到了一家便宜的小旅馆,不时给我们送来一些吃的,像对待自己的亲人一样照顾我们。
几天后,派出所传来消息,警方捣毁了一个传销窝点,解救了一批被困人员,其中就有我的父亲。那一刻,母亲喜极而泣,拉着我飞奔到派出所。看到父亲的那一瞬间,我再也忍不住心中的激动,哭喊着扑进了他的怀里。父亲也紧紧地抱着我们,一家三口抱头痛哭,仿佛要把这几个月来的担忧和思念都倾泻出来。
后来才知道,父亲在工地上被骗进了传销组织,身不由己。他每天都生活在恐惧和煎熬中,担心自己和家人的安危。如果不是警方及时解救,他真不知道还要被困多久。
我们一家团聚后,第一时间就想找到老周,好好感谢他。可是他却婉言谢绝了我们的邀请,只说这是举手之劳,不必放在心上。临别时,他鼓励我说:“小姑娘,你以后一定能有出息,记得好好孝顺你爸妈。”这句话,我一直记在心里,成为我人生路上的指明灯。
二十年过去了,我大学毕业,找到了一份不错的工作,生活也逐渐稳定下来。我的感情生活却一直空白。2015年的春节,朋友介绍了一位退伍军人给我认识,名叫周涛。初次见面,我就被他身上那种沉稳的气质所吸引,他的坐姿挺拔,眼神坚定,让我感到莫名的熟悉。
交往两个月后,周涛带我回家见父母。一进门,我就愣住了,站在我面前的,正是二十年前那位帮助过我们的军人——老周!他看到我也愣了一下,随即哈哈大笑起来,对周涛说:“傻小子,这就是当年爸在路上‘捡’的亲戚,现在成你对象了!”
那一刻,我的内心百感交集,眼泪夺眶而出。原来,命运早已悄悄地将我们联系在一起。兜兜转转二十年,当年萍水相逢的恩人,如今竟成了我的准公公。
现在,每次看到老周慈祥的笑容,我都会想起1995年的那个冬天,想起他在车厢里那一声正义的怒吼,想起他温暖的帮助和鼓励。人生的际遇真是奇妙,就像一个圆,兜兜转转,最终又回到了起点。而老周,就像一颗闪亮的星辰,照亮了我人生的轨迹。我常常想,如果没有他当年的帮助,我们一家或许早已天各一方。他就像一座灯塔,指引着我在人生的道路上不断前行。这份恩情,我将永远铭记于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