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38年10月李元昊在兴庆府立国称帝后,西夏就迅速成长为宋朝的新患。此后随着西夏扰边越来越频繁,宋仁宗任命夏竦为陕西经略安抚使,范仲淹和韩琦为副使前往西北驻防,并于1040年下诏征求对夏方略。
夏竦的“平边十策”概括起来分为三个方面。
首先,裁减骑兵并增大弓兵的比例,增强宋军在山地的战斗力。其次,派出使者联络吐蕃,两面夹击西夏。最后,允许关中地区罪人“入粟赎罪”,降低军费压力。
其实西夏起事后,西北的宋军很快意识原有编制不适应宋夏边境的山地战,早就开始主动增大部队中的弓兵比例。联合吐蕃说起来简单,做起来却因各自因素的限制而遥遥无期,“虽被召,然卒不能兴业”。
所以夏竦的“平边十策”在仁宗和宋廷看来既不新鲜,也不能解决当下问题。
韩琦的策略就简单多了 -- 直接出兵征剿李元昊。
韩琦认为数次交锋失败的原因固然有宋军单兵战斗力不如西夏兵,但是更主要的是宋军未能发挥出人数优势,宋军“万余步骑”打不赢西夏的“倾国入寇”是很正常的事情。因此韩琦认为应当集中西北的全部宋军(二十万)直入西夏,一举荡平。
这不是韩琦狂妄或自不量力,他这么谋划是基于以下三点。
首先,西夏相对于宋,在战略、战争体量上处于绝对劣势。其军队主力不到十万,军需物资等更是和宋朝没得比。只要主力决战,即便西夏能获取一定的战术优势,战略上也耗不赢宋朝。宋朝如果居于守势,坐等西夏前来进攻,反而是帮助敌人弥补缺点。
第二,宋夏交界地为横山山脉。两军在广大的山地战线上,谁守谁吃亏。因为守方不仅需要放弃数量优势,分散兵力于各处防守,因地理限制还会救援困难。攻方不但可以集中兵力以多打少,还可以利用地形设伏打援。
最后,还需考虑宋仁宗和宋廷的“颜面”。煌煌天朝上国,无法从辽国手中夺回幽云之地也就算了,昔日的藩属居然也叛乱并妄图侵犯中原。不主动征剿,天朝威仪何在?
最终宋仁宗和两府商议后,采纳了韩琦的建议。下旨次年正月,由韩琦(泾原路)和范仲淹(鄜延路)各率本路兵马,分两路征剿西夏。
注:宋朝两府指掌管政务的中书门下政事堂(东府)和掌管军事的枢密院(西府)。
但这个时候有人站出来提出了反对意见。
臣窃计之,恐未可以轻举也。太宗朝以宿将精兵,北伐西讨,艰难岁月,终未收复 … 况今承平岁久,中原无宿将精兵,一旦兴深入之谋,系难制之敌,臣以为国之安危,未可知也。
《续资治通鉴·宋纪四十二》
范仲淹觉得当年宋太宗以“宿将精兵”,也就折腾个“无功而有患”。现在“承平岁久”,军事已荒废不少,别说一举荡平,搞不好“国之安危,未可知也”。
范仲淹的话让宋仁宗很不高兴,质问他,汉唐均可频繁远征并开疆拓土,为何大宋就不行了?谁知范仲淹一点也不怂,说了很犯忌讳的话。大致意思为汉唐对将领放权,朝廷基本不干预外将行事。而本朝则是各种削夺武将之权(出征还需依照枢密院的阵图行事),怎么打?
汉唐之时能拓疆万里者,盖当时授任与今不同。既委之以兵,又与之税赋,而不求速效。故养猛士、延谋客,日练月计以待其隙。进不俟朝廷之命,退不观有司之责,观便乘胜。如李牧之守边,可谓善破敌者。惟陛下深计而缓图之 ……
《论西事劄子》范仲淹
范仲淹觉得应当采取“且严边城”的防御策略,利用坚固堡垒来抵消西夏的“弓马之劲”,并通过新筑堡垒来蚕食和压缩西夏的地盘。也就是利用宋朝战争资源远胜于西夏的优势,通过堡垒战耗死西夏。
可以看出此时宋朝前线指挥决策层对于如何应对西夏分成了攻、守两派。但是宋廷的问题却不是在攻、守两派中选择谁,而是朝廷无法将自己的决定贯彻下去。
虽然范仲淹反对,但宋仁宗还是支持韩琦的策略,并命令枢密院抓紧绘制阵图以便出征。枢密院认为前线统帅们意见不一致不是好事儿,但他们又不愿意直接反对,就把球踢给了夏竦。要求夏竦对“是攻是守”给出意见。
注:宋朝的“阵图”可以理解为宋廷针对某项战争决策给出的作战明细书,包含排兵布阵、行军路线等等。将领在战场上的随机应变如果超出阵图规定,严格来说都是违抗圣旨的大罪。
夏竦则把球又踢回朝廷,上奏称自己也不知道韩琦和范仲淹谁对谁错,请求仁宗和朝廷决定。最终宋仁宗再次拍板支持韩琦,但是命令还是无法执行。1040年末,按计划大军应当集结并准备开拨时,范仲淹还在上奏朝廷,表示自己不会出兵。
范仲淹的理由主要有两个。
首先,选择的时间不好,正月“塞外雨雪大寒,暴露僵卧,若贼乘之,所伤必重”。如果朝廷坚持出兵也得等几个月,到春天再说。
其次,范仲淹觉得还不应该完全放弃招抚。希望朝廷再给点时间,让他联系李元昊试试,说不定就可以和平解决。
范仲淹的搞法,让不喜欢惹事的夏竦都坐不住了。他一方面提醒范仲淹现在不是讨论该不该出兵的问题,而是执行皇帝和两府命令的问题。另一方面上奏仁宗,请求仁宗直接敕令范仲淹出兵。
随后神奇的事情发生了,宋仁宗莫名其妙的捣起了“糨糊”。
宋仁宗表示范仲淹的建议也有道理,既然前线存在分歧,那么范仲淹那一路就原地待命,由韩琦率领泾原路的军队单独出兵讨伐西夏。
兵力一下少了一半,韩琦自然不答应了。他联合夏竦上奏,再次要求朝廷命令范仲淹出兵。并给范仲淹扣了个“奸臣”帽子,“臣请监督鄜延路一路进兵,同入贼界,免致落贼奸便”。
前线将帅矛盾的进一步升级以及仁宗朝廷表现出的“暧昧”,让参与此次征剿计划的各级官员意识到,仗没法打了,不先解决内部问题征则必败。因此官员们纷纷上奏朝廷,请求暂缓出兵,“忧患不浅,此时不宜出师”。
宋仁宗只得再次和两府商议此事。
宰府们表示,如果听韩琦的意见,范仲淹有可能从中作梗,让征讨失败。如果听从范仲淹的建议,朝令夕改会削弱朝廷威权。他们不知道如何选择,还是皇帝自己拿主意比较好。
见两府和稀泥,仁宗也继续捣糨糊。他把夏竦请求敕令范仲淹出兵的奏疏转交给范仲淹,让范仲淹给出建议。仁宗此举可能是希望范仲淹体谅皇帝难处,主动让步。但范仲淹如果愿意体谅,之前也就不会抗命拒不出兵了,自然是继续上奏反对出征。
反倒是韩琦见仁宗不愿意强令范仲淹出兵,体谅皇帝主动让了一步。
他上奏表示出征必须两路同出,一路不足以剿灭西夏。现在无法两路分进,而且范仲淹又表示要招抚李元昊。那就将征讨后延,如果秋季前范仲淹无法招降李元昊,到时再两路出征。
结果宋仁宗和两府还是不能拿定主意,对于韩琦的建议“议未决”。1041年2月,李元昊帮宋廷暂时解除了烦恼,他率兵主动来犯。
这次西夏完美利用了前文提到的两军山地战攻方优势,数倍于西夏军的宋军分散在横山山脉各个据点,李元昊通过围点打援,以绝对优势兵力在好水川完胜宋军,阵斩一万多人。随后的定川寨之战也基本是这个套路,宋军又损失近万人。
宋军的连续大败,既让宋朝防御西夏的压力大增,也让辽国蠢蠢欲动(要求宋割让周世宗北伐攻取的关南之地)。多方压力下,宋朝只得改征剿为怀柔防御即“庆历和议”。西夏也据此在宋、辽两大国的夹缝中获取了生存空间。
西北二十万宋军出动,后勤支援不了这么多人推进太远,人少了打不过,人多了推不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