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楚柠结婚的第三年,她的白月光回国了。
糟糕的是,我得了癌症,快要死了。
不足半年的生命,我用尽一切办法证明她曾爱过我。
可最后,她却忘了我。
1
盯着那张薄薄的诊断书,我站在医院门口,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办。
楚柠的电话就是这时打来的,声音不同寻常的清冷:
「傅砚,今晚临时有事,回去可能会很晚,你不用等我。」
傅砚,她许久没有喊过我全名了。
一些话梗在喉咙,「最近降温了,注意保暖。」
「嗯。」
接踵而至的忙线音。
我拍落肩膀的松雪,随手将诊断书扔进了垃圾桶。
今年的初雪,貌似比往年都要早。
2
我与楚柠结婚三年了。
三年前她忽然找到我,酒吧诡谲迷离的灯光下,她捏着我的脸将酒一杯一杯灌下,然后在一个缠绵到窒息的吻中,一夜欢好。
事后我们火速领了证。
她需要一个应付家里人的挡箭牌,而我正合适。
楚柠心思细腻敏感,表现出来便成了冷淡与戒备。
三年,我守在她身边,用热情融化冷漠,用耐心裹覆毒刺,从相敬如宾走到相濡以沫,一路磕绊,一路缝补。
慢慢,她也卸下盔甲,猝不及防的环抱,始料未及的亲吻,弯弯眉眼揉碎了爱意,斑驳于混杂柴米油盐的光影。
日久生情永远缠绵过一见钟情的浅薄。
可偏偏美好的事物无法久存,梦醒时分的惊心动魄,远不止生命的终结,还附加爱的剥茧抽丝。
在我被确诊为胰腺癌的这一天,楚柠的白月光顾渊回了国。
我看着微信陌生的联系人申请,我按下添加按钮。
3
客厅灯打开的一瞬间,楚柠迷离的眼眸恢复一丝清明。
「不是说了不用等我吗?」
我按掉手机看着她笑,「还有十分钟,来得及。」
今天是楚柠二十五岁的生日。
我答应陪她过的。
关掉吊灯,点燃蜡烛,火光倾斜在她脸上,眉间的疲惫也变得柔和。
许愿,吹蜡烛,那枚陌生钻戒在烛火下折射出晨曦般的温暖。
嗯,比照片上璀璨得多。
内心五味杂陈。
自我开脱,我为她戴上定制项链,尝试捉住她手的瞬间却被局促甩开。
惊慌在她脸上一闪而过。
我掬着笑,「是不是累了?」
她扑进我怀里,双眸紧闭,「阿砚,我好困啊,想睡觉。」
淡淡的酒味随着呼吸起伏,我收收臂弯,「好,我陪你。」
4
像无事发生。
第二天我依旧早早起床,准备早餐,录入行程,然后将楚柠送上专车。
她摇下车窗,清滟的姿容不比雪色逊上半分。
「今天中午临时约了客户,你就不要给我送饭了。」
我点头。
停顿,她嘴唇微抿,看到我单薄的外衫,认真而刻意,「天冷了,注意身体。」
我依旧漾着笑,「好。」
直到车身消失在视线,我放下挥别的手,侧眸蓦然瞧见玻璃镜中的自己。
笑容像一个劣质弹簧,忘记恢复它原先的模样。
她醉时的一句「你笑起来很好看」,这么多年,我笑成了习惯。
可我今天才发现这笑是有多难看,所以她从不会像醉时一样看着我说拿笑换吻,所以她永远看不出其中的苦涩。
就像我看不出她「临时有约」背后的意味。
可我骗不过自己。
越是临近中午我便越是心神不宁。
仔细翻遍房间,我才在床头柜发现一瓶被落下的维生素。
患得患失,我跑到公司楼下,却被告知楚柠今天根本没来公司。
没来公司,那会去哪儿呢?
她太忙了,会忙到忘记吃饭、忘记回家,会忙到手机关机、销声匿迹,会忙到自动忽略我的任何消息。
就像现在,她与顾渊坐在氛围恰好的甜品店,按掉屏幕的动作与耳边冰冷的机器音相得益彰。
手指有些冷。
我紧紧攥着口袋的维生素,视若无睹,偎好围巾推门而入。
楚柠,当着顾渊的面,你会不会承认与我的关系呢?
「你好,一份红丝绒慕斯。打包。」
声音不大不小,伴着音乐,听不出其中的情绪。
「傅砚?」惊喜交加,「好久不见。」
顾渊漫步到身边,伸出手,神情一如既往的傲慢。
我礼貌点头,「好久不见。」
滞留半空的指尖缓缓蜷缩,顾渊一声轻笑,「怎么,这么多年了,还记着呢?」
我抬抬眼眸,目光不经意落在不远处楚柠的身上。
沉眉,顾渊挡在眼前。
饶有趣味的搭肩。
「年少时的玩笑而已,不用太当真。」
「再怎么说,我们也是同母异父的兄弟,不是吗?」
顾渊的父亲是我的继父。
或者说,我妈极尽手段将我爸送进监狱后,过继了我爸名下所有财产,转身回归了她原先的家庭。
至于我,只是他们一家三口的背景板。
肩膀处的疼痛逐步蔓延到心口,顾渊警告的挑眉中,那些梦里反反复复、与现实交错纵横的拉扯,那些将我重复撕碎逐寸啃噬的恐惧,一瞬间像海水一样包裹着我。
后退的动作好似一脚踩空,是楚柠及时扶住了我。
她神情闪烁,低垂的眸中有太多我读不懂的情绪。
5
落过雪的庭院寂静地慌。
楚柠回来时,我还在厨房忙活。
她从背后抱住我,撒娇似的蹭了蹭。
淡淡的烟草味。
我忍着反胃,「今天怎么回来这么早?」
「忙完了,就回来了。」
最怕空气突然的安静。
就像白天顾渊质问她与我的关系时,她只是捧着咖啡喝了一口又一口。
我故意将厨具弄得很大声,「乖,冰箱里有给你买的红丝绒慕斯,去吃。」
腹部的衣服又被拽紧了几分,「下次,可以直接叫外卖。」
我轻轻笑着,「不一样的。不是你教我的吗?」
去年我过生日,楚柠连夜从出差地赶来,只为给我送一束花。
因为我不知何时提过一句「我从来没有收到过花。」
看着她被淋透的狼狈模样,我又心疼又自责。
「傻瓜,寄快递不就行了?」
「不一样的,」她整个被裹在浴巾,唯一露出的眼睛亮晶晶的,「你没听说过吗?送花的人,送的不是花,而是这一路上的思念与眷恋。」
被话烫得面红耳赤,我低头吻她,第一次不再隐藏自己的爱意。
「阿砚,」背后楚柠口吻踟躇,「我真的不知道M集团的新首席会是顾渊,今天——」
「柠柠,」我转过身,语气比她坦然地多,「都说了是工作,我没那么多愁善感。」
「再说了,当年顾渊不告而别,断联这么多年,你们应该见一面的。」
我恨自己的口是心非。
楚柠神情复杂,看着我欲言又止。
我用手腕蹭了蹭她脑袋,「乖,去客厅,饭一会儿就做好。」
晚饭吃得很不是滋味。
隔一段时间便响起一次的电话,像一把刃,一寸一寸插入我的心尖。
我放下碗筷,「厨房还煲着汤,我去看看。」
「阿砚,」楚柠当着我的面关掉手机,「先吃饭。」
她对我,始终是坦诚的。
僵硬的气氛在卧室暖黄的光晕下略显缓和。
我从浴室出来时,楚柠正偎在床上看我的设计手稿。
我学设计,是因为楚柠曾经的梦想是当一名设计师。
只是后来考虑到家族需要,她顺应了父母的安排。
抬眸见我,她神情晦暗地从床头柜翻出项链,示意我给她戴上。
生日时送出的项链,款式是我一笔一划设计的,材料是我万里挑一甄选的。
它本应带着我与楚柠一生一世的期许,如今却更像难以摆脱的束缚。
一个猝不及防的吻,楚柠捧着我的脸,「阿砚,谢谢你。」
我不知道她在谢我送她项链,还是谢我对她与顾渊独处所表现出来的理解与大度。
可一想到她今天面对顾渊时嘴角弯起的弧度,我就嫉恨到发疯。
暴躁的情绪来得突然,我扣住楚柠的后脑,任理智被一点一点蚕食殆尽。
「傅砚别——」
逐渐急促的喘息在耳边萦绕,楚柠撑离与我的距离。
纠结夹杂歉意的眸中,她又在想些什么呢?
我本想挤出一个笑,可下一秒上腹袭来的阵阵疼痛让我四肢痉挛,直直瘫在了她身上。
差点忘了,我现在是一个正在死亡的人。
楚柠神情慌乱,手足无措间要叫救护车,却被我一把拉住,「老毛病了,」我强颜欢笑,「柠柠,去帮我倒杯水,好吗?」
年少时没有养起来的身体在成年后总是难以弥补。
楚柠知道我身体不好,却从未见过我这般狼狈。
她望着我,脸色苍白,微红的眼眶让人心疼地厉害。
所以,这到底是不是爱呢?
6
入冬了,天黑得也早了。
突发疾病后的一段时间,楚柠的电话总是时不时打来,提醒我加衣,提醒我吃药。
原来她真的有在关心我。
可她回家的时间也越来越晚了。
很多时候我守在餐桌前,将她喜欢的菜热了又热。
次数多了,她便有意无意地推脱。
可第二天,我依旧会乖乖坐在餐桌前等她回家吃饭。
她说,「如果困就不要坚持了。」
我捏捏眉眼,嘴硬说「不困」。
其实我也不知道自己在坚持什么。
只是看着她日渐游离的神情,我的神经就如同一根被拧紧的绳,随时都够被断裂的可能。
屋外大雪纷扬。
适才楚柠打电话来说,大雪封路,今晚回不了家了。
我紧紧握着手机,担心的话还未说出口,便听到对面隐隐约约传来一阵男音。
电话被匆匆挂断。
面前,落地窗清晰地映射出身后的画作,而我静静保持着接电话的姿势,直到信纸飘落脚边。
顾渊吧,一定是顾渊。
只有顾渊,才会让一向从容淡定的楚柠小鹿乱撞。
重拾信纸,我望着漫天遗落的飞花,再难下笔。
算了。
什么遗书,自我感动的仪式罢了。
记得被查出癌症那天,我想了很多。
想遗嘱,想遗愿,想到底该与谁倾诉我的恐惧。
思绪万千,去去又折返,最后想到我死了,楚柠会不会伤心?
她会落泪的,一定。
不过可能不会太久。
有顾渊在她身边,我想很快她就会把我忘记。
她丧夫,他离异。
互为初恋的两人历经坎坷重新走到一起,这怎么不算一段让人撕心裂肺的爱情呢?
我忽然想起高三那年,也是这样一个雪夜,楚柠找到在酒吧兼职的我,拉着我便进了一个包厢。
主宾皆欢的包厢,一瞬间噤若寒蝉。
只有坐在最中央那个被人贴着喂酒的男人,满目不屑,主动一饮而尽。
被抓着的手臂忽得生出几分痛感。
楚柠拽着我坐下,「倒酒。」
我乖乖听话。
「喂我。」
我耳朵一烫。
「我让你喂我!」
忽略顾渊凌厉的眼睛,我托着她的下巴,一点一点将酒喂进她艳红的唇。
喉咙生出烈火。
楚柠皱眉轻咳,「继续。」
两杯,三杯,四杯……
「够了!」
玻璃杯摔在地上,顾渊紧闭着眼睛,「滚!」
没有丝毫犹豫,楚柠拉着我走出包厢,走出酒吧。
街道,雪下着,簌簌落落。
被吹透的身体止不住打颤,唯有手指交缠的那一块,烫得不像话。
漫无目的的游荡止步在一座路灯下。
楚柠回过头,冲来时路望了许久,再度朦胧的眼睛变得委屈,她蹲下身来,小声啜泣。
我不知该怎么安慰她,只是脱下外套,撑在她的头顶。
她哽咽一声,我的心便跟着疼一下……
疼。
腰背的剧痛毫无征兆地袭来,我从沙发缓缓滑落,蜷缩起身躯,撕裂感如同闪电在神经末梢疾驰。
好疼啊。
真想一刀解决了自己。
可是现在还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