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人逃得出的二元论:分辨、牢笼与超越

解毒时光 2021-09-05 12:46:4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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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与坏、黑与白、是与否,在日常生活中是再常见不过的一种言说方式,人们主动的或者被迫的在这种言说框架中进行选择。有人认为切分之后的正确选择,会让人通向幸福;但也有人觉得正是这种选择,让人陷入孤独以及令幸福成为一种虚妄。

克尔凯郭尔在《非此即彼》中就有一段非常有趣的描述——结婚,你会后悔;不结婚,你也会后悔;结婚或者不结婚,两者你都会后悔。

如果所有的选择最终都不可避免的后悔而无法获得幸福,那么人生就陷入到了选择本身的孤独当中,选择所带来的无力感与患得患失,让人最终堕入深渊,无法逃脱。

那么人为什么要做这种非此即彼的选择呢?

很显然,所谓非此即彼,就是一种典型的二元论结构,是与非是这种结构迫使人做出选择的框架,但远不止于此。人类文明中,最具有影响的二元论段必须就要提到笛卡尔的“我思故我在”。他用反思自我的方式,切分出人生存与世界上首要的二元区别——我与他(它)。

用形而上学的语言来说,就是“主体-客体”这一对二元区分,而通俗的来说,就是关于自我和世界意识的确立。

探索一个问题,我们往往需要回到源头。那么关于自我和世界的区别,可能就要回溯到一个人产生自我意识或者说将自我跟外界能够明显区别开的童年时期。但人们无法钻入一个儿童的脑袋,只能通过一些心理学的研究来去侧面印证。

有很多实验显示,人的自我意识,也就是能准确识别出“我”这一点,是明显落后于对外界的认识的。也就是说人先认识到外界,然后慢慢确立了自己。这就跟笛卡尔当年以成人视角思考正好相反,笛卡尔先反思到有一个“我思”的存在,然后开始了他的判断历程。

如果从现实角度看,对世界认识先于对自我的认识,那么就会产生一个有趣且重要的问题。一般来说,我们会认为先发生的是原因,是更根本的存在。那么世界意识先于自我意识的存在,是否能说明对外界的感知比人内心的存在更加本质?

这个问题对应到一些哲学思潮中来看,就涉及到了关于人本质的讨论。即人是否有一种恒久的、天生的本质,还是只是由环境所刺激和塑造的。萨特就说,存在先于本质,并没有什么人的本质能超越存在的,首先要存在,然后才有本质的呈现。

康德肯定不同意这种说法,在他的哲学体系中,有两种“先于”。即时间上的先于,和逻辑上的先于。康德认为,现实的经验是产生认识的基础,也就是时间上在先,但人认识世界有一些前提,也就是人思维中的范畴,只有这些范畴的应用人才可能抽象出概念,这些范畴就是逻辑上的在先。可以简单的说,康德虽然肯定了存在在先,但同时也认为人的本质的存在和作用。

萨特与康德之间的关键对立,就是在于——人是否有共性、永恒的本质;还是只有经验、环境的特质。这也是“我-世界”这对二元观念中的核心问题,虽然我们通过世界来验证了我的存在,但作为人,我们是否能有一种超越世界的永恒的尊严,这个问题就促使人们做出对本质的探索。

对此,不妨做一次向内的思维探索。当人提到“我”的时候,究竟意味着什么?

显而易见的是,“我”是一种抽象的概括,他意味着有一个持续存在着的、稳定的、承载了过去的经验、并能面向未来的思维主体的存在。这其中最明显的一个特征,就是“统一性”和“同一性”。

将一个人的前后经验进行统一,都归纳到这个人的属性之下,并认为这些经验的体验者都是同一的,这就是自我的一种感知方式。虽然人的存在无论从生理上还是心理上,每一刻都是不同的,但绝大多数人都会忽略这些不同,而确认一个稳定的“我”的存在。

当然,人也不仅仅只对自己使用这种思维方式,当我们看到一个物体,虽然经历了时间的磨损,依旧会认为它跟许多年前看到的是一件东西。如果把这种思考方式扩大,延展至一个我们甚至都无法想象到的程度,就得到了“世界”——想象所有存在的一种统一和同一,如果给它们加以概括和命名的话,我们就称之为世界。

这种想象,甚至超越了时间和空间,因为统一和同一就意味着将时间和空间维度抹去,无论之前怎样,之后怎样,在这或者在那,所有的变化都可以被概括。在此基础上,人就可以获得一种时间和空间之外的想象,诸如永恒的爱、万物的平等和谐、灵魂的自由等等。

由此,还产生了一些特别重要的副产品。

当我们谈论意义或价值的时候,往往需要用对比的方式,也就是用尺子才能量出长短,用一种第三方的眼光才能看到意义或价值。如果人无法超越自身和眼前的环境,所有的评价都必须且只能是自身和眼前的存在物。但当人可以超越时空进行更广阔的想象时,人的意义或价值,就可以超越自身和当下的存在,可以扩展到世界的角度,也就可以理解为什么有人可以为爱或自由这些信念而甘愿放弃当下生命的行为。

信念,这个充当判断和衡量标准的东西,并不是显而易见的。如果整理一下人所能产生的认识,最基本的是判断,在判断之上可以形成知识,知识之上就是信念,再进一步就是信仰了。在“判断-知识-信念-信仰”这四个连续的概念中,有这一条明显的分界线,就是在知识和信念之间,在此稍微展开一点谈谈知识和信念,当然在此之前还是要了解一下这一切的总体——认识。

最早,人们对“认识”的认识,基本固定在——认识是对世界的反映,而且可能还是不完全和不完善的反映。就像柏拉图提出的洞穴隐喻,人只是认识到真理投射出来的光影。

虽然之后有很多哲学家试图对这种观念进行反驳,比如洛克、休谟试图通过怀疑的方式,来质疑人是否真的能够反映世界。但这种反驳也都在认识是反映世界的大框架之下进行的。

直到康德站出来,对这一观念进行了“哥白尼革命”式的挑战。康德认为,在认识中,人不仅仅是反映现实,同时也用人类所共有的、先天存在于思维中的“范畴”对概念进行加工。简单的说,认识是一种在主观能动性的基础上的对客观的反映。

随着科学对人心理研究的深入,一些实验也发现,人在认识世界的时候,也不是照单全收,而是会通过自身的选择,过滤掉很多信息。直观的来讲,人会根据自己的文化、兴趣爱好、当时的心理状况来筛选所要认识的东西。

如果将这个观点推向一种极致,就产生了一种新的认识观念——即人的认识来自于人及其所在社会的“建构”,这就是后现代的认识观,也就是所谓的建构理论。这种理论认为,认识所产生的知识,不是绝对的,而是受到文化、环境的影响,甚至是被文化、环境所塑造的。

如果说,“我-世界”的划分的主要问题是我是否有恒久的本质的话,那么认识的问题就在于人在认识中能有多大程度的自由。这个问题,也就反应在“知识-信念”这一对概念中。

通常而言的知识,被认为是一种可以传递、学习和使用的规律性的总结。如果用一对二元对立概念“偶然-必然”来描述的话,知识就是对必然性探索之后的结论。必然性的存在,是知识存在的前提,否则知识就只不过是偶然的、片面的、临时的,这就导向了建构理论。

对于普遍性的探索,是上千年来人的一种共同的冲动。向内去看,人需要在无数个偶然经验中发掘并保存一个必然、稳定存在的自我。也许正是这种意图的向外运用,使得我们也希望在变动不居的世界里,发现必然性。

但不能由此就判断说,人对稳定自我的需求,产生了对外界必然性的探索。只能说这两者是一种同构的言说,或者可以说互为隐喻。实际上,对自我的确认,还包含了对前述自我的一种不断追寻,这种追寻的方式,投射到现实世界里,就是与“因果”关系同构,而因果模式,也是人产生知识的核心。

在知识的总体中,有一类比较特殊的类型。如果一种知识被社会层面广泛接受,就可以称之为常识。但随着这个社会群体的大小的变化,小范围内被接受的,就打破了常识的界限,可以称为信念。

信念跟常识一样是一个有用的东西,并且更加个人化。它可以让人有一套自己的规则,决策起来更加轻松。在信念的指引下,如果做对了,人会加强信念,如果做错了,很多时候并不会削弱信念,反而信念会成为减轻人自身负罪感的一些东西,将做错事的愧疚以信念的名义抚平。

如果从更普遍的角度来去观察信念,就会发现它与自我的一致性,甚至可以简化的来说,自我就是信念的集合,人利用信念进行判断,进行选择,同时在判断和选择之后,产生新的信念。

很多时候,人会产生一种错觉,信念就是现实,这也是有原因的。如果说信念构成一个自我的子集的话,那这个子集具有一种连接自我和世界桥梁的作用。对世界来说,信念是自我的表达,而对自我来说,信念仿佛是世界的规则。

可以说信念是人用概念在内心中分离出的“我-世界”的对立方式,是世界法则通过人的再加工之后形成的一些个人看似无法打破,但实际上却并不等同于客观法则的规则。

回溯一下,从非此即彼的二元观念,我们一路走过来,竟然探讨了我与世界,知识与信念等诸多问题,在这些言语的探索中,越发的让人感受到,如果没有二元的划分,没有这种彼此拉扯又相关联的对立关系,就说不出任何话,也无法思考任何内容。

由此回归到对二元论的探讨上,可以有一种浪漫的解读,即与人生最最重要的一个问题同构——生与死,这就意味着是与非、存在与非存在,对于生死的观念,导向了将世界区分为非此即彼的关键。但这从逻辑上来看,也不过是种一厢情愿的隐喻。

如果从言语以及思考的角度出发,就能得到一个全新的发现。二元论并不是什么神秘、特别甚至浪漫的东西。二元只不过是人类辨别世界的开始,或者说一个起点,一个抓手。老子说道生一,一生二,如果只有一,那一切混沌在一起,是无法进行分辨的,没有分辨就无法认识,没有认识也就没有任何能够思考的东西。

所以只有将一掰开成为二,人才能有了分辨能力,可世界何止对错、黑白,一分为二之后,还可以继续向下,就如两仪生四象,四象成八卦一样,将二分不断的运用,就成了人对这个世界的颗粒度更细致的认识方式。

所以说庞大的二进制计算世界的存在是不无道理的,这种二分法可以做到非常精确的模拟。所谓的科学,也不过就是一种分类研究的学问,一切科学的前提,就是要进行分辨,而一切分辨的起点,就是二分法。

虽然二分法是个非常有用的东西,但也会带来一些顽固的后遗症。这仅仅是人认识世界的方式,但并不是世界本身。就像数学,可以对现实世界进行计算,但数学本身无法构成现实世界。二分法就像是切蛋糕的刀,但它并不是蛋糕本身。

很多人会坠入到将二元论视为现实的深渊,有一些问题,诸如,认为黑白是绝对的存在,或者事事都要分出个对错,这些的影响已经深入到只要有人存在的地方,无法从思维中剔除掉,这种工具已经跟人本身合为一体,失去了,就无法进行任何的思考。

但还有一些问题,比如在一些意识形态上的区分,在很多本就模糊问题上的强迫性的非此即彼的选择,就会导致类似于对犹太人的清除、强烈的歧视、不平等的对待的发生。

二元论,不过是一种分辨的方法。况且,如果从不同角度看,就如蛋糕可以竖着切也可以横着切一样,世界会有不同的分类方式。二元论这个基础的分辨,可以在这样一种探索中进行扩展——多元化、多视角的分辨。

将事物切分的更细,就会产生更多元的观点,这些观点的分辨和综合就会更加贴近现实,同时在切分的时候,从不同角度,以不同立场,进行多视角的分辨,也会带来更丰富且均衡的看法。

生动的世界,一定不是二元的,多视角和多元化,也许会更贴近我们所身处的世界。二元论只不过是一种原始的抽象,就像孩童在智力的发生阶段只能进行二元的切割一样,随着人类整体智慧的增加,二元一定不能再是对世界的描述,它仅仅是一种可以不断进行下去的方法而已。

不过二元论的背后,还有一个隐藏着的重要内容,虽然不容易被发现,但却是二元论给人类带来的最宝贵的财富。无论是黑与白、好与坏这些二元分辨的背后,都意味着一种关系的存在。黑相对白才能说黑,好相对坏才能说好,这种相对性,就是关系的一种类型。

当然,多元、多视角也都是关系,所以在这些可以用来分辨和理解世界的方法当中,也存在这一种“元分辨”——即世界是关系的,这并不是说有一种关系确实的存在着,只不过是说,用关系来认识世界,是一种基本的认识方式。

所以,如果在是与非、存在与非存在这种对立中,放弃任何一面,而转向寻求这二者之间的关系,以及关系带来的彼此判定、转化甚至统一上,那么人的思维也许会上一个台阶。

“上一个台阶”,是什么意思?这种图示化的隐喻,也被二元论的幽灵所支配着,背后的旁白无非在说着,会变得更好。同样也是掉入了好与坏的区隔。但这是在所难免的,离开了这种区分,我说不出任何话。

人生的很多烦恼可能都来自于这种分辨,也就是克尔凯郭尔所描述的非此即彼中的选择的那种困境,在这些困境中最大的就是将自我和世界分别开,不夸张的说,人生一切的困扰都来自于将我跟外界进行对立的划分。

也许可以利用“关系”这种更加居中的视角,来看待我跟世界的对立,也许就会让人变得更加通透、轻松,甚至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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