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们的死,不过像在无边的人海里添了几粒盐,虽然使扯淡的嘴巴们觉得有些味道,但不久也还是淡,淡,淡。”
——鲁迅《论“人言可畏”》
1935年,电影明星阮玲玉自杀的消息传出,举国为之震惊。
“人言可畏”四字,也成为轰动一时的绝语。之后,鲁迅满怀悲愤,写下了一篇《论“人言可畏”》,抨击当时捏造谣言的小报记者。“新闻的威力其实是并未全盘坠地的......对强者它是弱者,但对更弱者它却还是强者。”如今,88年的时光过去了,“人言可畏”的悲剧却仍在一桩桩上演。2023年6月1日,一个全国人民都在开开心心庆祝的节日里,那个刚刚失去孩子的母亲,却从小区的高楼决然一跃。短短数天,一个家庭,两桩悲剧。人间疾苦,莫过于此。事情要从5月23日说起:当天下午13点50分,武汉汉阳区弘桥小学月湖校区,发生了一桩车祸。一名老师在启动车辆时,碾压了一个小男孩——一年级学生谭某。在紧急送往医院后,小男孩因抢救无效死亡。事发后,校长被免职,肇事司机被抓,学校迅速谈赔款。但没有人,对无辜死去的小男孩道一句抱歉。白发人送黑发人,此中悲痛,想来没有人能比男孩的父母体味得更深切了。为了给孩子讨一个公道,此后数天,男孩的妈妈奔波在校园里。她举着横幅,据理力争,只为给孩子讨一个公道。但有些人,却唯恐天下不乱,对男孩的妈妈各种恶意揣测,造谣中伤。鬼算什么,这世间的人心比鬼可怕多了。我见过这世间最大的恶,莫过于拿孩子的死,再去攻击一个刚刚失去孩子的母亲。那些恶意造谣中伤的都是些什么人呢?套用周国平的几句诗:有一天,与世长辞。遗书写道:一生不缺吃喝,唯独缺少阳光和爱。世上有两种行径,危害最大。一种是“自以为是的正义”,一种是“明目张胆的邪恶”。《武林外传》里的郭芙蓉,一心要学爹爹郭巨侠,做个行侠仗义的英雄。她和丫环小青组成了“雌雄双侠”,一路上,“战果累累”。十八里铺险些被烧死的乞丐,西凉河被河盗困住的一船人,左家庄因不愿出嫁而哭泣的新娘......她们自以为替天行道,做了天大的好事。却不知道,所谓“被烧死的乞丐”,只是在拔火罐治病;所谓困住一船人的河盗,其实热心淳朴,送人过河不收钱;所谓哭泣的新娘,其实是好不容易出嫁才热泪盈眶。“雌雄双侠”,在百姓眼中,成了“雌雄双煞”。今天我们生活的世界里,网暴事件之所以层出不穷,很大一个原因,要归咎于这种“自以为是的正义”。在不知道实情的情况下,靠着自我脑补,自我臆测,轻易地给出结论,并一口咬死,这就是“真相”。自以为站在道德制高点,却忘了,这个世界是有角度的。很多时候,我们以为的正义,未必真的正义。就像经济学家薛兆丰,在《奇葩说》里的一段话:“大家喜欢说,鸡蛋和石头在一起的时候,我站在鸡蛋的一边。但最大的问题是,你知道哪一方是鸡蛋,哪一方是石头吗?”未知全貌,不予置评。这也是种善良。这种善良,很多时候,比自以为是的正义,比没有原则的正义,更珍贵。这世界从来不缺批判和指教,缺的是理解和包容。网暴事件中,还有一类人,就是明目张胆的邪恶。比如那些寡廉鲜耻地议论男孩妈妈身材的人;比如那些恶意揣测男孩妈妈身份的人;比如那些无比冷漠地说出“长这么好看,是不是做那个啥的?孩子死了是报应”的人;比如那些没心肝地说出“260万啊,(孩子的爸爸妈妈)做梦都会笑醒”的人;甚至比如那些反过来指责受害者,同情肇事者的人,“肇事老师那么年轻,都道歉了,还想怎么样”。没有任何理由可以成为借口,他们,就是纯粹的坏。在现实生活中,他们也许个个人模人样,甚至光鲜亮丽。但到了网络上,隐身人群,给了他们肆无忌惮的底气。群体的恶,掩饰了个人的怯懦;群体的皮,催生了个人的恶爪。“零点的鬼,走路很小心。它害怕摔跟头变成人。”从给快递小哥充200元话费被网暴致跳楼的上海女孩,到“染着粉色头发去看爷爷,被造谣是陪酒女”的24岁女生郑灵华,再到被网暴致死的刘学州......类似的悲剧总是层出不穷,看多了,有时也不免心灰意冷。觉得可惜,觉得悲痛,觉得愤怒,也觉得无可奈何,无能为力。美好的人破碎凋零了,那些肮脏阴暗里的蛆们,却一个个活得有滋有味。但就像鲁迅所说的:“今日若我冷眼旁观,他日祸临己身,则无人为我摇旗呐喊。”善良的人若不去发声,邪恶的人只会得寸进尺。这世间花团锦簇,不要把它们让给不值得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