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兴十二年深秋的五丈原，暮色裹挟着血腥味渗入魏延的甲胄。他策马立在营门前，望着十里外诸葛亮大营的灯火如垂死萤火般明灭，刀刻般的面庞在寒风中微微抽搐。这已是他第七日未接到任何军令，斥候带回的消息总被杨仪那张阴鸷的脸截断。当费祎单骑闯入中军帐时，魏延正擦拭着陪伴他三十年的环首刀，刀刃映出眼角深刻的皱纹。

"丞相遗命，令将军断后。"费祎的声音像从蜀锦帛书中渗出，每个字都裹着冰碴。魏延的手指猛地攥紧刀柄，青筋暴起如虬结的树根："让某为杨仪小儿断后？"帐外的火把忽然爆出火星，他看见刀身上倒映着二十三年前汉中的雪——那时先帝将汉中太守的印绶越过张飞交到他手中，满帐文武错愕的目光至今仍在脊梁上发烫。

当费祎的马蹄声消失在夜色里，魏延突然抓起案上铜壶猛灌烈酒。酒液顺着花白胡须滴落，在铠甲上凝成暗红的血珠。他想起七日前那个诡异的黎明：司马懿的狼烟突然沉寂，十里外丞相大营的角声变得细若游丝。此刻他终于明白，原来整个蜀汉大军的命运，早被装进杨仪腰间那个黑漆木匣。

"父亲，真要烧了栈道？"长子魏昌的声音带着颤抖。魏延望着蜿蜒如肠的褒斜道，突然狂笑起来。火把掷向涂满松脂的栈桥时，他看见建兴五年祁山道上，自己带着三千死士奇袭司马懿大营，身后是诸葛亮欣慰的羽扇轻摇。如今漫天火光照亮的，却是杨仪那张永远挂着讥诮的脸。

当王平的陌刀营如黑云压至南谷口时，魏延发现自己的战马竟在后退。这个曾随他七出祁山的老马，此刻嗅到了比渭水更刺鼻的死亡气息。"尔等也要背主么！"他的怒吼在峡谷间撞出回声，却见亲兵们纷纷垂下长戟。王平那句"丞相尸骨未寒"像淬毒的箭矢，瞬间射穿了三十年的忠勇。

最后一匹战马倒毙在汉水畔时，魏延的铠甲已浸透亲子的血。马岱的追兵马蹄声渐近，他忽然想起建安二十四年那个雪夜——诸葛亮抚着他献上的汉中布防图说："文长当为季汉之周亚夫。"此刻北风卷着灰烬掠过面颊，他恍然惊觉那些灰烬里，竟飘着成都武担山下丞相府的海棠花瓣。

当杨仪的皂靴踩碎魏延颅骨时，那颗花白的头颅仍在怒目圆睁。远在成都的宫阙里，刘禅正用朱笔在"反贼魏延"四字上迟疑，一滴墨汁晕染开建兴六年的旧事：那次北伐归来，魏延浑身插着十二支箭闯进相府，只为献上陇西三郡的舆图。而今史官笔锋一转，所有铁甲铿锵都化作竹简上几点腥墨，唯留褒斜道的焦木在雨中呜咽，年复一年长出带血的菌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