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寻极简写意的
戏剧表达
渔鼓戏《今夕何夕》创作小记
臧宝荣
一级编剧。主要作品有渔鼓戏《今夕何夕》、吕剧《花样的日子》《李龙传奇》《一念》《警徽如阳》、锡剧《追香记》、五音戏《梦狼》、山东梆子《闯关赴任》、儿童剧《神兽换童年》。
创作《今夕何夕》于我而言是一次致敬与尝试,既有对渔鼓戏这一古老剧种的虔诚致敬,又有戏曲现代化表达的探索尝试,似一场在传统与现代、人性与艺术间的深度跋涉。从最初的文本构思,到如今的舞台展示,渔鼓戏《今夕何夕》凝聚着主创团队“极简写意”的艺术追求,这种追求既是对戏曲本体精神的回归,也是地方剧种在当代突围的一种选择。
一、灵感溯源,重构唐传奇的恩仇故事
事情的开端源于学生时代读到的《唐传奇·义侠》,它讲了一个关于恩将仇报与侠义精神的故事,其主题所蕴含的道德抉择与人性挣扎,恰是跨越千年仍能引发共鸣的精神内核。如何让传奇故事在现代背景下重新展现活力?我尝试剥除故事的历史外衣,深入挖掘其“巨大的戏剧张力,超越时代的人性思考,善恶的瞬时转化,恩怨的复杂交错”的内在核心。我将传统男性主导的故事结构转换为以女性角色如月为中心。
创作初期,我面临的问题是如何让古代故事照进当代心灵,找到传统伦理与现代价值的连接点。我弱化了原典的侠义猎奇色彩,聚焦“善恶抉择”核心命题。如月的青楼出身与云良的盗贼过往,在封建礼教背景下构成了生存悖论;而怀玉从受恩者到加害者的转变,更直指人性中“私欲与良知的永恒博弈”。
二、剧本结构,借鉴元杂剧的经典范式
剧本的叙事结构是故事的骨架,它支撑起整个剧情的发展。在结构上,我借鉴了元杂剧“四折一楔子”的经典范式。这种结构有着严谨的逻辑和节奏,能够在有限的时间内,将故事的起因、发展、高潮和结局清晰地呈现给观众。楔子作为故事的开篇,用简洁的笔墨交代了如月的悲惨身世和她救人危难的义举,为后续的剧情发展埋下伏笔。“去留”折则着重描绘了如月与云良的夫妻情深,以及怀玉的突然出现所带来的危机,让观众对人物之间的关系有了初步的了解。“杀救”折将剧情推向高潮,怀玉的步步紧逼,让如月陷入了杀与救的两难抉择,人物的矛盾冲突达到顶点,也引发了观众对人性善恶的深入思考。“生死”折作为故事的结局,解开了所有的悬念,揭示了人物的命运归宿,同时也升华了主题,让观众在感慨命运无常的同时,对善恶有了更深刻的认识。
同时,结合渔鼓戏惩恶扬善的传统,在剧情中融入了对正义、善良的歌颂,以及对邪恶、贪婪的批判。希望观众在欣赏完这部作品后,不仅能被精彩的剧情所吸引,还能从中获得一些人生启示,感受到人性中美好的一面,激发内心的善良与正义感。
三、人物塑造,窥探困境中的人性抉择
地方戏的人物塑造往往存在类型化倾向,我努力打破“好人全好、坏人全坏”的扁平模式。三个角色都是“善恶共生体”,在抉择困境中呈现人性的多棱面。
如月的形象塑造,从青楼中“卖艺不卖身”的坚守,到山野间与云良“苦中有甜”的相守,再到面对怀玉逼迫时“除恶成恶非我愿”的抉择,其善良底色始终未变,但应对困境的方式却逐渐显现出复杂性。第三折中她“两命换一命”的杀念与最终“拍背祛痰”的善举,构成了最强烈的人性碰撞,这一转变既符合角色逻辑,又呼应了“一念成佛,一念成魔”的禅宗哲思。
云良这个角色最动人的特质,在于他对如月的爱始终超越世俗偏见——当怀玉揭穿如月青楼出身时,他的第一反应不是鄙夷,而是愤怒。云良出身江湖的人生底色,让他无法轻易谅解毒害妻子的怀玉,意欲惩戒。所以,他明知怀玉下毒,却仍劝如月饮下,狂妄的以为一切尽在掌控之中,不料却成了帮凶,害死如月。
怀玉的形象更具突破性。我们摒弃了简单的反派定位,通过“玉笔忆旧”的唱段揭示其行为动因——对功名的执念、对亲情的渴望与对过往的愧疚交织,使其最终的下毒行为成为封建礼教压迫下的人格畸变。
三个角色构成相互映照的人性三棱镜:有人知恩图报爱憎分明;有人恶念生杀心起;有人一念善再施援手。
四、舞台呈现,回归戏曲本体的极简美学
戏曲的生命力在于“守正”与“创新”的平衡。“回归戏曲本体的极简美学”是主创团队在“守正创新”基础上的共同追求。舞台呈现上,我们始终以渔鼓戏的精髓为根基——无论是其独特的唱腔韵律、叙事逻辑,还是惩恶扬善的精神内核,都被视作不可动摇的传统基因。同时,大胆融入先锋表达,在剧情结构、表演节奏上贴近当代观众的审美习惯,让“传承”与“创新”如同双轮驱动,既显传统厚重,又具锐意锋芒。
角色极简,三个人物一台戏,撑起错综剧情。让观众在极简的人物关系中感受故事的张力。舞美极简,同一组道具,通过不同的摆放,便能化身“桥”“桌椅”“床”,真正做到物尽其用。这种轻装简行的设计,更便于剧目全国巡演和国际交流,让渔鼓戏的魅力跨越文化边界。纱幕剪影,对于剧中的大场面、过场戏,或是需要回溯的过往情节,我们以纱幕剪影的形式呈现。朦胧的光影既保留了戏曲“留白”的写意美感,又以极简的方式交代了剧情背景,让小剧场的舞台在有限空间里延伸出无限想象。在舞台设计方面,我们放弃了传统戏曲复杂的场景和道具,极简的舞台布局不仅与戏曲“写意传神”的美学传统相符,还融合了当代艺术的简约风格,为观众呈现了独特的视觉效果。
在不断打磨和演出实践中,我愈发清晰地认识到:传统戏曲的当代转型,从来不是背离而是回归。回归戏曲本体,运用“以简驭繁”的智慧,坚持极简写意的美学追求,让戏曲艺术在当代语境中焕发勃勃生机。渔鼓声声,希望那节奏里既有历史的回响也有时代的心跳。
(本文刊发于《剧本》2025.8责任编辑:陈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