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多年前,张元济先生曾写下对联:“数百年旧家无非积德第一件好事还是读书”。今天,我想借一本好书——史铁生的《我与地坛》,与读者共赴一场关于生命的精神对话。
21岁,人生最张扬的年纪,史铁生遭遇双腿瘫痪的重击;后又罹患肾病,终至尿毒症,靠每周三次透析维系生命;59岁时,他因突发脑出血永远离开了这个曾让他痛苦也让他眷恋的世界。提及史铁生,人们总爱用“身残志坚”为其贴标签,试图将他塑造成励志符号——虽青年瘫痪却成为文坛巨匠的故事激励他人。但当我沉入《我与地坛》的文字肌理,才读懂这份厚重:他从未以苦难博取同情,字里行间流淌的,是比健全躯体更丰盈的思想江河。此刻,不妨暂且放下对“残疾”的预设,走进他用灵魂构筑的精神园地。
苦难不是勋章
是生命的必修课
双腿瘫痪后,史铁生曾视自己为被世界遗弃的孤儿。失去行走能力的剧痛、人生轨迹的猝然转向,让他三次试图以死亡逃避现实。地坛成了他唯一的避难所——晨光熹微中,他扶着轮椅在园中徘徊,反复叩问:人为何要活着?又为何不选择死亡?
在荒芜却不衰败的地坛里,他看见野草在砖缝中疯长,蚂蚁驮着食物在墙角穿梭,残垣断壁间仍有阳光倔强洒落。这让他忽然醒悟:身体的残缺从不是绝境,心的荒芜才是真正的死亡。他在书中写下震撼人心的答案:“死是一件不必急于求成的事,死是一个必然会降临的节日。”活着的意义,便在于认真对待每一个“尚未抵达节日”的日子——慢慢做事,渐渐生出对生活的兴致与价值感。
史铁生对待苦难的姿态,远比“战胜”更动人。他说:“苦难既然把我推到了悬崖的边缘,那么就让我在悬崖边坐下来,顺便看看悬崖下的流岚雾霭,唱支歌给你听。”这份清醒,恰是对当代人的警示:我们总在困境中抱怨命运不公,却忘了真正的课题从来不是对抗苦难,而是在苦难中找到继续前行的姿态。
母爱从不说出口
却刻在生命轨迹里
世间歌颂母爱的文字车载斗量,史铁生却用克制到近乎沉默的笔触,写出了最痛彻心扉的母爱。瘫痪后的叛逆期,他常独自坐轮椅去地坛,一待就是整天。母亲悄悄寻来,在远处焦灼地张望,他明明看见了,却故意不回应——那份少年人的倔强,成了后来午夜梦回的刺。
母亲临终前大口吐血,留下的最后一句话是:“我那个有病的儿子和我那还未成年的女儿……”未说完的牵挂,藏着她一生的重量。正如书中所写:“这园中不单是到处都有过我的车辙,有过我车辙的地方也都有过母亲的脚印。”她的爱从不是轰轰烈烈的宣言,而是悄悄跟在轮椅后,在儿子看不见的地方,把心揪成一团的疼。
史铁生后来告诫所有成年的男孩:“千万不要跟母亲来这套倔强,羞涩就更不必,我已经懂了,可我已经来不及了。”这何尝不是对每个读者的叩问?我们总以忙碌为借口,忽略母亲电话里的絮叨,漠视她欲言又止的牵挂。趁时光未晚,像史铁生渴望却未能做到的那样,好好回应那份小心翼翼的爱,别让“来不及”成为永恒的遗憾。
每个人都需要一座“精神地坛”
地坛对于史铁生,是救赎之地,更是精神原乡。园中的草木虫鱼、亭台楼阁,都成了他解读生命的密码:古旧的石阶记录着岁月的磨损,却依然承载着行人的脚步;斑驳的围墙爬满藤蔓,裂痕里藏着新生的力量。这座园子像一个巨大的生命容器,收纳了他的欢笑与泪水、困惑与顿悟、绝望与希望。
在病痛的反复折磨中,史铁生始终保持着对世界的温柔注视。他的文字没有呐喊,却比呐喊更有力量——仿佛海啸退去后,沙滩上留下的贝壳,在阳光下闪烁着沉静的光。罗曼·罗兰说:“世上只有一种真正的英雄主义,那就是看清生活的真相,仍然热爱它。”史铁生用一生践行了这句话:在轮椅上的三十八年里,他以笔为脚,在文学的世界里行走得比任何人都辽阔。
每个人的生命中,都该有这样一座“地坛”。它或许是一间书房、一片海、一位知己,或是一项能让人沉下心来的爱好。在那里,我们可以暂时卸下伪装,直面内心的褶皱与困惑,在与自我的对话中,重新找到前行的坐标。
尾声:太阳永远在升起
合上书页时,史铁生笔下的太阳总在眼前晃动:“它每时每刻都是夕阳也都是旭日。当它熄灭着走下山去收尽苍凉残照之际,正是它在另一面燃烧着爬上山巅布散烈烈朝晖之时。”这是对生命循环最诗意的注解——所谓终点,不过是另一种起点的序幕。
人生这场牌局里,命运负责发牌,我们却能决定出牌的方式。深陷低谷时,与其抱怨手牌太差,不如像史铁生那样,在绝境中看见裂缝里的光。生命的意义从不在“完满”二字,而在于认清残缺后依然选择燃烧——就像地坛在风雨中矗立百年,就像史铁生在轮椅上写出千万字的精神史诗。
于废墟之上起舞,于困顿之中歌唱,这或许就是《我与地坛》留给每个读者的生命箴言。(郭茹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