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隆基这个人,有太宗的本事,却没有太宗的自律,所以他只能用玄当庙号。 刚登基那几年,长安城的朱雀大街上,总能看到李隆基骑着马巡查的身影。 他穿着半旧的明光铠,靴底沾着尘土,见了卖胡饼的小贩都要停下问两句价钱。 那会儿太平公主刚被赐死,朝堂上还飘着血腥味,他却敢把魏征的后人提拔成御史,让大臣们把奏折直接送到他的寝殿,夜里批阅到三更,烛火能映亮紫宸殿的窗纸。 有回关中大旱,他带着百官去昆明池求雨,跪在泥地里三天三夜,膝盖磨出了血。身边的太监想垫块锦缎,被他一脚踹开:“百姓都快饿死了,我跪这点算什么?”后来雨真的来了,百姓们提着酒壶在宫门外欢呼,他站在城楼上往下看,忽然对身边的姚崇说:“我要让这天下,比贞观年间还好。” 紫宸殿的烛火,后来亮得越来越晚了。 不是因为奏折变多,是他总在芙蓉园的宴会上耽搁到深夜。曾经沾着尘土的马靴,被波斯进贡的织金靴替代,靴底绣着衔珠的凤凰,走在金砖铺就的殿阶上,连一丝声响都没有。朱雀大街上再难见他的身影,卖胡饼的小贩念叨着“官家好久没来了”,旁边算卦的先生叹口气:“听说宫里新来了个杨太真,琵琶弹得能让孔雀开屏呢。” 他确实有本事。开元年间的粮仓堆得冒尖,洛阳的米价跌到五十文一石,西域的驼队带着香料和宝石,在长安西市排成长龙。连扶桑的遣唐使回去都说,大唐的宫殿比太阳还亮。这时候要是停下,他本该是和太宗并肩的人物。 可他偏不。姚崇去世那年,他把李林甫召到跟前,笑着说:“你办事,我放心。”这个会揣度心思的宰相,把奏折都筛了一遍才送上去,顺耳的留下,逆耳的烧了。有回监察御史弹劾边将贪腐,第二天就被调去了岭南,理由是“熟悉瘴气”。 宫里的宴饮越来越热闹。他跟着杨贵妃学胡旋舞,腰间的玉带缀着十三颗明珠,转起来像团流动的光。曾经踹开太监的那双脚,如今踩着舞毯,再也没沾过泥土。有百姓在宫门外哭诉求情,被禁军拦在朱雀桥外,他在楼上听见了,只对身边人说:“打赏些钱,让他们回去吧。” 天宝十四载的冬天,安禄山的叛军攻破潼关的消息传到长安时,他正在华清宫泡温泉。伺候的太监战战兢兢递上奏折,他捏着的玉杯“哐当”掉在地上,水里的花瓣跟着荡了荡。 这时候他才想起昆明池的泥地。想起那些提着酒壶欢呼的百姓,如今正拖着孩子往蜀地逃,路上饿死的人,比当年大旱时还多。他骑着马往成都跑,路过马嵬坡,禁军哗变,杨贵妃被勒死在梨树下。他站在坡上,看着那棵梨树,忽然发现自己连踹人的力气都没了。 后来他成了太上皇,住在兴庆宫,天天望着朱雀大街。有回听见街上小贩吆喝胡饼,他让太监去买,咬了一口,却尝不出当年的味道。身边人说,长安光复了,可宫墙拆了不少,西市的驼队也少了,百姓说起开元盛世,都要叹口气。 这大概就是“玄”字的意思。既有开元年间的辉煌如日,也有天宝之乱的昏暗如夜,像块被摩挲得发亮的墨玉,一半透光,一半沉暗。太宗晚年也犯过错,可他会下罪己诏,会让褚遂良把过错写进史书。李隆基不会,他到死都望着长安,好像那里还有个穿着旧明光铠的年轻人,正勒住马问胡饼的价钱。 参考《旧唐书·玄宗纪》《资治通鉴·唐纪》《开元天宝遗事》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