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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武帝在《会三教诗》里有句“中复观道书”,承认他中年“奉道”的事实。
梁武帝“奉道”始于齐永明初入仕(484年)前后,建梁后仍信奉不变。他由“奉道”而“舍道”,其间相隔三十余年。
1、梁武帝“奉道”梁武帝在《舍道诏》中承认,他“耽事老子,历叶相承,染此邪法”,跟家世与时代直接有关。
家世因素方面,陈寅恪先生《天师道与滨海地域之关系》一文有精彩的考论。
他认为:
天师道起自东方滨海之地,流传于江浙一带,盛于两晋南北朝,“凡信仰天师道者,其人家世或本身十分之九与滨海地域有关”,“地域风习影响于思想信仰至深至钜”,而“家世遗传,由来已久”。
他还举例说明,武进萧氏家族成员名字中出现“道”、“之”等字,正是信奉天师道之缘故。另外,有的论者还补充说,萧衍小名“练儿”,乃取道家修炼之意。
六朝时,大江江面至京口段开阔四十里,与大海联为一体,武进一带濒临江海,正是天师道流行区域。
就时代而言,萧衍出生后次年(465),宋明帝上台。明帝“思弘道教,广求名德”,陆修静受到“天子肃然增敬”,“筑崇虚馆以礼之”,从而“朝野注意,道俗归心”,“道教之兴,于斯为盛”。
宋元徽五年(477)陆修静去世,其得意门徒之一孙游岳继起,当时影响很大;齐武帝永明二年(484),“诏以代师,并任主兴世馆”。
永明七年(489)孙游岳去世,其门徒“唯陶弘景入室焉”。宋齐两代君主尊奉道教,士大夫也热衷于这一“惑世诬民之鬼道”,道教在这一时期取得了较大的发展。萧衍当时“染此邪法”,并不奇怪。
萧衍入仕前后,受到陶弘景的很大影响。
《梁书》卷五一本传称,陶弘景当初“从东阳孙游岳受符图经法”,萧衍“早与之游”;禅代前夕,陶弘景“援引图谶,数处皆成‘梁’字,令弟子进之”。
萧纶撰《隐居贞白先生陶君碑》也讲,齐梁之际,其父与陶弘景之间“信问复通”。
入梁以后,梁武帝之所以格外礼遇陶弘景,二人同“奉道”的基础及早年的师徒关系,起着重要的作用。
梁武帝对陶弘景敬重非常,时常派人前往陶弘景隐居的茅山(今江苏句容县南)咨询国家大事。
至于梁武帝服了“飞丹”而“体轻”有验的时间,则应在天监十一年(512)以后。因为据萧纶《隐居陶君碑》及《周氏冥通记》反映,陶弘景于天监七年(508)离开茅山南游,十年(511)武帝下救征还,十一年(512)返回茅山,然后才炼出了“飞丹”。
梁武帝在《净业赋》中称他“常自为方,不服医药”而有验之事,应该就是指服了“飞丹”后的效果。
邓郁(又作邓郁之)一直隐居于衡山。邓郁死因非“无病而终”,而是自服丹药送了命。天监四至十四年(505~515)他一直在蒋山(即钟山)受梁武帝之命营合神丹。
由此可见,天监年间君臣狂热“奉道”是无可争议的事实。《道学传》统计南朝各代建立的道馆共47个(宋4,齐8,梁25,陈4,不明者6),以梁代为最。
梁武帝决定“舍道”的时间,是在天监十六年。
根据《佛祖统纪》卷五四记载,天监十六年(517)“梁主既誓永弃道教,遂以是年敕废天下道观,道士皆反俗”。
2、由“奉道”到“事佛”南朝宋齐以来,佛教的发展较快,王公贵族及士大夫由“奉道”,转而崇佛的情形,也是常见的事。
即便是道教一方的发言人,也不再像以往那样采取偏激立场,一味攻击佛教,而是缓和地称:“道则佛也,佛则道也。”
虽然陆修静、陶弘景先后改造道教,作过种种努力,但是收效并不大,佛教的吸引力与日俱增。
齐永明五年(487)其后,文惠太子萧长懋、竟陵王萧子良于西邸招致名僧讲论,佛事之盛为东晋南朝以来所未见。
当时,萧衍为竟陵“八友”之一,可能会受到佛教的一定影响,但找不到任何证据。倒是他与道教信徒范云、顾暠之密切交往的事实,更能说明重在“奉道”一面。
至于梁武帝登基时间,选择在四月八日佛祖诞日,却是陶弘景的主意,贾嵩《华阳陶隐居内传》有记载;武帝诸子小名,多取佛语,亦为时尚所致。这些现象反映出齐梁之际佛道融合的背景。
梁武帝倾意佛教的可靠记录,是在入梁以后。
梁武帝一生与僧人往来,始于建梁后敬事崇礼释宝志。
释宝志一作释保志,《南史·隐逸下》、《高僧传·神异下》俱有传。齐梁时人认为他是“神僧”、“异僧”、“圣僧”,俗呼为“志公”。
他在齐武帝时因“惑众”曾被收押入狱,出狱后仍禁止他出入宫廷。
据《高僧传》本传记载,梁武帝即位后,特下诏谴责齐代君主的“鄙狭”,声明“自今行道来往,随意出人,勿得复禁”。其后,梁武帝礼接的高僧甚多,例如法云、宝唱、僧旻、慧约、智藏等,在《高僧传》、《续高僧传》里可见大量记录。
梁武帝开始留心释典,也是在梁初。他首先敕命虞阐、周舍等人编撰成一部有关释迦圣迹传说的《佛记》,并指示沈约重写序文。
梁武帝的目的是想通过摘录佛经中“散析众部”的“神化应感”类记载,以便了解佛教“因三假以寄法,藉二谛以明理”的主旨。
由此可见,梁初武帝对佛教义理是具有一定基础的。但是,正如萧子显后来指出的那样,梁武帝“始光有天下,方留心礼乐,未遑汾阳之寄”。
他一开始礼接高僧,特别是敕命僧人纂集类书性质的众经撮要,跟他想尽快掌握“幽奥”“难通”的佛理有关。
《续高僧传》里释明彻、释宝唱的传记里,就记载有这方面的内容。因此,天监年间大量编撰“撮聚简要,以类相从”的佛经类书,是为着“拟时要”,首先供梁武帝“亲览”学习的。
关于译经活动,据《续高僧传》中僧伽婆罗、求那毗地二传记载,天监五至十七年(506~518)期间,梁武帝敕命僧伽婆罗于寿光殿先后译出《大育王经》、《解脱道论》、《文殊师利问经》等十一部计四十八卷佛经(现可知者为十部三十二卷),曼陀罗参与,释宝唱、袁昙先笔受。
天监十一年至十六年(512~517),梁武帝“听览余日,集名僧二十人”协助,用了六年时间,亲自撰成《大品经注》五十卷。
从以上的介绍中可以看出,梁武帝在天监六年(507)之后,对佛经典籍表现出日益浓厚的兴趣和较大的热情。
这与讨论《神灭论》一事直接有关。
3、围绕着《神灭论》展开的大辩论此事发生在天监六年(507),这是各家认识一致的。
不一致的地方是:范缜的《神灭论》是写于齐永明末年(491年前后)还是梁天监六年;《神灭论》是一篇还是两篇。
其实《神灭论》只一篇,成于齐永明末年,梁天监六年重新展开了辩论。
关于范缜写作《神灭论》的背景,《梁书》卷四八本传交代得很清楚:
齐永明后期,竟陵王萧子良“精信释教,而缜盛称无佛”,两人间遂生口舌之争,“缜退思其理,著《神灭论》”,“此论出,朝野喧哗,子良集僧难之,而不能屈”;《南史》卷五七附传还讲,王融还曾受萧子良之使,专门当面指责过范缜,认为《神灭论》“非理”而“伤名教”,此事应发生在王融被诛(493)以前。
因此,《神灭论》写成于齐永明末年,曾引起一场轩然大波,是毫无疑义的事。
但是,自从胡适《考范缜发表神灭论在梁天监六年》一文发表之后,继而不断有人怀疑史传记载,作出了种种推测;特别是,为了突出天监六年这次大辩论,持论者常有意无意地将《神灭论》(或所谓“定本”)的写成时间推后。
其实,胡适当年立论的依据,是从《弘明集》中记录驳难者的官衔上来的。这很不科学。
考证参加辩论者的时职,从官衔上能发现集中在天监六年的事实,但这只能证明此次辩论的时间,却不能落实《神灭论》也必然就写成于这一年的结论。
这是两回事,不能混同。
《弘明集》卷九、卷一○中有关这场辩论前后经过的记载,不能只取一点,不及其余。
《弘明集》记载的大致情形是:
萧琛先针对范缜的“往论”,写了《难(神灭论)》,就形神之理以“陈本意”,未见范缜相答;曹思文大概接着为文《难范中书神灭论》,范缜作了答复,曹思文将范缜答文呈送给梁武帝,并在启文中指责范缜“犹执先迷”,请武帝“圣鉴”。
梁武帝下诏谴责了范缜,曹思文于是又为第二文《重难范中书(神灭论)》,未见范缜再予答复。梁武帝下诏的同时或随后,颁发了《敕答臣下〈神灭论〉》,从而引发出一场满朝文武官员讨伐范缜的风波,《弘明集》卷一O收录有62篇这样的“答”文。
很显然,萧琛所称“往论”,曹思文所及“先迷”,均指范缜过去著成的《神灭论》;《神灭论》不是天监六年写成的,而是齐永明末年的作品。
至于为什么会在事隔多年以后又引发出这场声势浩大的争议,关键在范缜《答曹录事》文中涉及的内容跟现实政治格格不入。
范缜答文针对曹文中提及的形神、祭飨两个问题,举例论理,认为“圣人放弑之迹”当责,“勤勤于郊稷”之行有妄,所谓的“安上治民,移风易俗”有欺。
这样大胆的言论,必然会引起梁武帝的极大关注,于是他下了诏书:
具一二。缜既背经以起义,乖理以致谈;灭圣难以圣责,乖理难以理诘。如此则言语之论略成可息。
“背经”而“乖理”,已超出了“言语之论”的范畴,而是“异端”邪说。
梁武帝认为,范缜如今所论已超出了佛理的内容,而是“空致诋河”,发表了“违经背亲”的言论,这是不能容忍的。
值得注意的是,梁武帝在敕书中强调“三圣设教”,而且引儒家经典与道家故实作为依据,以证明神不灭之理。
其后王公贵族一篇篇“答”文,也是依样葫芦地重复类似的意思:
“孔释兼弘”(沈约),“中外两圣”(柳恽),“三圣同风”(明山宾),“妨政实多”(马元和),等等。
这至少说明三点:
第一,天监六年讨论前后,“三教”(儒、释、道)都是受到重视的,不存在“舍道”或“事佛”的特殊背景;
第二,君臣讨论中多取儒家经典以证佛理,而所涉之“神”,又都理解成死者的灵魂,跟当时贯彻的“孝治”联系在一起,而与佛教义理相差甚远;
第三,梁武帝于“佛理”还一知半解。
4、修寺造像的情形天监年间,梁武帝敕置的“寺”,其实是庙。
据《建康实录》卷一七所载,这些“寺”是:
法王寺(503年造于当年萧衍率义军驻屯的新亭),光宅寺(507年将萧衍故居改造而成),解脱寺(511年为亡妻郗徽兴造于太清里),劝善寺(514年为贤志造),大爱敬寺(512年起,为亡父开始动工修造於钟山北高峰),大智度寺(为亡母兴造于建阳门外青溪西岸,始造时间约与大爱敬寺同期先后)。
除了为贤志所造之劝善寺外,其余五寺均为纪念胜迹、追怀故人的建筑物,跟佛寺的内容了不相涉不说,还与佛教教义相悖。
造像的主持人是释僧祐(445~518)。
《高僧传》卷一一本传记载,“光宅、摄山大像,剡县石佛等,并请祐经始,准画仪则”。
其中光宅寺的丈九铜像,铸成于天监八年;会稽剡县所造坐躯五丈、立形十丈的大石佛像,自天监十二年至十五年(513~516),用了整整三年时间开凿而成。
5、断酒肉,宗庙去牲凡信奉佛教者,最难做到的是“五戒”当中的二“戒”,即不食肉、不贪色。
齐代有两位“精信佛法”的名流:
一位是何胤,无妻食肉;另一位是周颙,有妻菜食,各有其累,被讥为“周妻何肉”。梁武帝不同,他是先除“二障”,后知归向,倾意佛法的。
天监十二年,梁武帝已经做到了“不食鱼肉”、“不与女人同屋而处”,于是他开始理直气壮地介入佛事。
《广弘明集》卷二六有一篇梁武帝文《断杀、绝宗庙牺牲诏(并表请)》。据道宣记叙,此诏乃武帝“临天下十二年,下诏去宗庙牺牲,修行佛戒,蔬食断欲”,有时间、有宗旨。此事的经过情形如下。
天监十二年,释僧祐、柏超度等僧人向武帝上启,请求禁止在京畿附近捕杀渔猎各类动物,武帝遂“救付尚书详之”。讨论中,只有兼都令史王述一人“谓断之为是”,而其他人如江贶、谢几卿、夏侯亶、袁昂、王莹等,皆坚不赞同。
江贶的理由是,禁捕不利于百姓生计,一处设禁自会往他处取生,言外之意是既不可行又行不通。
梁武帝于是派周舍当面责难江贶,并强行依王述之议实行“断杀”。
这且不算,梁武帝接着又下敕,宣布以后禁止用动物“合药”及“祈告天地宗庙”,扩大了“断杀”的范围;其中后者一旦实行,就违背了自古以来宗庙“血食”的传统礼制,因而立即遭到公卿百官的坚决反对和抵制。
江贶、王莹、袁昂等人也包括王述在内一致认为:宗庙去牲,“以面为牲,于义未达,方之纹锦,将不矛盾乎”。
宗庙去牲,没有获得通过,只好暂时作罢。
但是,梁武帝并不因此罢休。四年后即天监十六年(517)三月、四月、十月,梁武帝前后三次下诏,毫不动摇地宣布:今后宗庙去牲,代之以面食或蔬果。
至于四年前百官以衣物上“纹锦”相难,则一并宣布“公家织宫纹锦饰,并断仙人鸟迹之形,以为亵衣”。
《南史》本纪、《建康实录》卷一七,均记载这期间的情形是:
“时以宗庙去牲,则为不复血食;虽公卿异议,朝野喧嚣,竟不从。”
四年前,在朝士中只有一人赞成的情况下,梁武帝决定于京畿附近“断杀”;四年前迄于今,在朝士中无人支持且“喧嚣”反对的情况下,梁武帝如今还是坚持实行“宗庙去牲”。
6、舍道事佛前后天监十六年五月二十二日、二十三日连续两天,华林园内聚集了僧尼1448人举行法会。
梁武帝参加了这两天的活动,并扮演主角,发表了长篇演说,其内容即《广弘明集》卷二六所见《断酒肉文》。
此文除了反复论理讲僧尼不应饮酒食肉而外,还有两点值得注意:
第一,梁武帝明确表示,他将开始干预佛事。
第二,梁武帝明确宣布,他将按佛家规矩严格持戒。
此次法会以后,仍在天监十六年内,梁武帝进一步提出,要“自御僧官,维任法侣”,结果遭到释智藏的喝斥。
据《续高僧传·释智藏传》记载,梁武帝曾将他“欲自为白衣僧正”的决定“遍令许者署名”,僧人中“盛哲无敢抗者”,只有智藏不但不署名同意,而且写出“佛法大海,非俗人所知”,明确反对。
理由是,梁武帝没有受戒入佛,尚为白衣“俗人”,不得介入“黑衣人事”。结果梁武帝此次“欲以佛法为己任”,因智藏站出来严词拒绝,“事遂获寝”。
于是,梁武帝决心取得“黑衣”资格,遂有后来受戒入佛之举。这件事又可进一步证明,迟至天监十六年,梁武帝尚未获得“黑衣”僧徒的资格,所谓“天监三年”舍道事佛肯定有错。
天监十八年四月八日,在释慧约的主持下,梁武帝终于在华林园重云殿“受菩萨戒”,成为一名僧徒。他被赐以法名“冠达”,被朝臣正式称作“皇帝菩萨”。
这年内,他写下了《会三教诗》,推崇佛教为“三教”之首:“穷源无二圣,测善非三英。”
与此同时,在“舍道事佛”的号召下,“天下从风而化”,整个梁境特别是京城出现了信佛事佛的高潮。
声势所及,后来连陶弘景这样鼎鼎有名的道士也跟着受戒事佛!
综上可知,梁武帝于天监年间一开始对佛教并无深入的理解,虽然抱着浓厚的兴趣,力图掌握它的要义,但是他仍然停留在,按照中国先哲典籍中的理论,去解释佛教义理的层次上,而且更侧重在为政权建设方面加以考虑,因而提出了“三圣设教”的观点。
这在讨论《神灭论》的大辩论中,表现得最为突出。
天监后期,他以自己“除二障”自我标榜,竭力介入佛事,做出种种大胆的举措,是想赢得“人王”兼“法王”的地位。这在“舍道事佛”这件事上,体现得最为明显。
(正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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