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些现代人看来,管仲也许能称得上是中国古代的凯恩斯。凯恩斯是英国著名经济学家,其代表作是《就业、利息和货币通论》,被后人称为“宏观经济学之父”,提倡国家直接干预经济。
对于管仲,虽然史书中对他的经济思想言之寥寥,但得益于田齐时代稷下学宫所出现的一部奇书《管子》,让他玄妙的经济思想闻名于天下。与凯恩斯一样,《管子》中经济思想的核心,也是强调国家直接干预经济,其中“官山海”思想更是成为中国数千年来历朝历代维持中央集权的法宝之一。
《管子》中,不但视经济为富国之道,甚至还前瞻性地提出了“经济战争”的概念,令数千年以后的人们叹而观止,不得不拜服于其玄妙的经济思想之下。
《左传》曰:“国之大事,在祀与戎。”“祀”是指祭祀,“戎”是指军事。古往今来,没有任何一个国家能离得开军事备战。然而,军事与经济往往是一个矛盾的结合体:国家军事负担沉重,社会资源大多投入在国防,民众负担就重;国防脆弱,又会引发敌国觊觎,容易被外敌入侵,国家经济也就难得有大的发展。
齐国当前就面临这样的难题:“政府”钱少,齐国军队的军事装备却稀缺。万一敌国来攻打,缺少精良军事装备的齐国军队也许会不堪一击!——如何才能花最少的钱来买到更多的军事器械?
齐桓公作为“带头大哥”,也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不得不向管仲求救。
这一难题,对管仲来说不过是小菜一碟。他的办法,就是打粮食价格的时间差。
春天,由政府放贷给春耕的农民,让他们能购买农业生产工具、种子等等;秋天到来后,因为粮食收获季节,市场粮食价格跌了一半。此时,政府则发通告给农民:“所有贷款,都要折合成粮食偿还给国家,并送交州、里的官府收藏。”
如此一来,天下粮食有一半被政府所控制。等到冬、春季,因为季节因素,粮价大涨。控制了绝大多数粮食的齐国政府,趁机将粮价提到二十倍以上。
这时,政府再向各县、里的工匠发布通告,要求供应农具、兵器,同时宣布:“国家没有现钱,把粮食折合成现钱购买这些器具。”如此一来,齐国仅用了二十分之一金钱的代价,买到了二十倍的农用和军事器械。
管仲解决军事装备难题的方法,堪称巧妙:没有向齐国国民征一分钱的税,却解决了齐国军事器械供应稀缺的天大难题。(《管子·巨乘马》)
管氏经济思想不但能解决齐国军事器械的难题,还能让一穷如水的周王室富起来。
周王室自东迁以后,实力每况愈下:到了周桓王时,曾经因为饥荒,不得不向鲁隐公求救,让他代为向各诸侯国请求接济;周桓王去世那一年,又因为穷,王室车辆坏了没钱修,向鲁国请求援助几辆“通勤车”……。
如今齐桓公当了天下霸主,又喊出了“尊王攘夷”的口号,对于穷得打秋风的周王室,也不得不经常接济。可是,周王室经济不能自主,光是靠别人接济,对齐国来说也是一沉重负担。
齐桓公最开始想到的解决办法,是让周王室直接向天下征税,但很快这一图谋就破产了:“周天子的奉养财用不足,下令向天下征税,各国诸侯没有遵从的,该怎么办?”周王室虽然是天下诸侯的牌坊,但是这一牌坊的存废,天下诸侯都已无足轻重了。弱如病猫的周王室下令向天下人征税,别人能乖乖上税才是怪事!
如何破解这一难题?
管仲得知此事后,又一次替齐桓公出主意:“长江与淮河之间,出产一种三条脊梗直贯到根部的茅草,名叫‘菁茅’。请让天子派人将菁茅产地四周封禁起来,并派人常驻看守。周天子每年都要到泰山祭天,在梁父山祭地。因此,王室就可以向天下诸侯下令:‘凡随从天下在泰山祭天、在梁父山祭地的,都必须携带一捆菁茅作为祭祀之用的垫席。不按命令行事的不得随从前往。’”
虽然诸侯们都不信服周王室,但是对祭祀却不得不重视。毕竟,国家要长治久安,可是要能经常得到“神仙姐姐”的福佑才行啊!所以,天下诸侯闻令,纷纷携带金钱到菁茅产地购买。江淮之间的菁茅,价格瞬间上涨了十倍,一捆菁茅可卖到百金!
仅仅三天过后,天下黄金就像流水般涌入了周王室,周天子因此七年都没再向诸侯索取贡品。
齐桓公不费一钱,就能让周王室富甲一方,这正是拜管氏玄妙经济思想所赐。(《管子·轻重丁》)
管氏经济思想,最玄妙之处在于,它还是一种武器,能征服敌人的有效武器。
齐桓公称霸一生,其最大的竞争对手就是楚国。因此,齐桓公问管仲:“楚国,是崤山以东的强国,其民众熟悉于战事。派兵过去讨伐,恐怕还不能胜之。兵败于楚,就无法替周立功,该怎么办?”齐国与楚国的第一次直接交锋,就是召陵之盟时。当时,齐桓公率领八国诸侯大军前往伐楚,结果与楚国对峙了数月,却始终不敢开战,就是惧怕楚军实力。所以,说齐桓公如此惧怕楚国大军,确实与史相符。
管仲听了齐桓公的担忧,回答道:“那就用战斗之道来对付它。”齐桓公听了,心里觉得奇怪:明明是害怕与楚国作战,怎么还要用战斗方式来对付楚国?他赶忙问管仲:“这是什么意思?”管仲答道:“国君可高价收购楚国的生鹿。”
高价买楚国生鹿也算得上是战斗之道?看起来似乎荒唐。
齐桓公听了,也不去质疑,就营建起百里鹿苑,然后派人到楚国高价去收购生鹿。同时,管仲命人在齐国国内收购囤积了大量粮食,并让大臣开采铜矿,大量铸币。
楚国一头生鹿价钱是八万钱,齐国人带着开矿铸来的两千万钱币到楚国去购买。楚王听说此事后,对身边大臣说:“钱是谁都想要的,国家要靠它来维持,国君要靠它来赏赐功臣;禽兽不过是一群害物,是明君所舍弃的。现在齐国用他们的钱高价收购我国祸害,真是楚国之服。上天是要把齐国送给楚国了!请通告百姓尽快猎取生鹿,来赚齐国人的钱!”
于是,楚国百姓都放弃了农业,转而去猎捕生鹿。
此时,管仲又向商人发布通告:“每次送来二十头生鹿,赏黄金百斤;送来十次,就赏黄金千斤!”暴利驱使之下,楚国男人更是为了猎捕生鹿而睡在野外,妇女则为了猎鹿而睡在路边。楚国财政收入也因为猎鹿而大大增加,甚至都不用征税就足以应付各项支出。
在这段时间内,齐国百姓的粮食储藏也增加了五倍。这时,管仲突然对齐桓公说:“楚国可以征服了。”
什么?这样就能征服楚国?有点天方夜谭了吧?
接下来,齐国封闭了齐、楚边境,不再与楚国通使往来。
楚国生鹿生意没了客户,楚王这才想起要经营农业。但是由于粮食生产周期太长,楚国长期不事生产,致使楚国国内粮食紧缺,粮价大涨,每石高达四百钱!就这样的高价,很多楚国老百姓还买不到粮食,只能饿肚子!
齐国又把大量的粮食运到齐、楚边境出卖,楚国百姓为获得粮食,有十分之四都投奔了齐国。仅仅用了三年时间,楚国就不得不臣服于齐国。
在玄妙的管氏经济思想指引下,齐国不出一兵,就让敌国削弱,臣服于齐。所以,管仲才会说“以战斗之道”来对付楚国!(《管子·轻重戊》)
上述这些故事,也许不过是《管子》的作者为了宣扬自身思想而编撰出来,并不是史实。很可能这些都是假托管仲之名而杜撰出来的故事。但是,这些故事所阐述的经济学思想,在近三千年前的古代,无疑是极为超前的思想:不向齐国民众征一分钱税,就让齐国兵器满仓;不费一钱,就令周王室穷而变富;不出一兵,就能让强敌从此削弱……。这就是玄妙的管氏经济思想的威力!
比起凯恩斯,《管子》所处时代,要早上两千多年——可惜的是,《管子》之后,后世中国人缺乏了更进一步深入研究经济学的动力。若不然,也许现代经济学会诞生在中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