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1年深秋,山东沂蒙山区笼罩在战火硝烟里。日军的大扫荡像梳子一样篦过村庄,枪炮声日夜不断。八路军山东纵队的一支小分队在突围时被打散,年轻的战士庄新民与部队失散,拖着受伤的左腿,在冰冷的山路上爬行了一天一夜。他浑身是血,军服破烂,最后一点力气耗尽时,他模糊看到一处低矮的农家院墙,用尽最后力气拍了一下柴门,便彻底昏死过去。 院门吱呀一声开了条缝。出来的是这家的女主人,明德英。她是个哑巴,从小因病失声,只能依靠眼神和手势与人交流。她一眼就认出了那身染血的灰布军装——是八路!她心头一紧,焦急地探出头左右张望,确定没人看见,才费力地将这个几乎没了气息的年轻战士拖进自家狭小昏暗的土坯房。 她的丈夫李开田,一个老实巴交、腿脚因早年砍柴摔下山崖落下残疾的庄稼汉,正拖着跛脚从地里回来,怀里揣着几片捡来的菜叶准备熬糊糊。一进门,就被眼前的情景惊呆了:炕上躺着一个血人似的八路军战士,妻子正手忙脚乱地用破布蘸着凉水给他擦脸上的血污和污泥。明德英看见丈夫,急忙比划着:快!藏好!是八路!救他! 李开田二话不说,立刻和妻子一起把昏迷的庄新民藏进了屋后堆柴草的破棚子里。那里阴暗潮湿,但相对隐蔽。日军和伪军正在挨家挨户搜查,风声鹤唳。夫妻俩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李开田拖着跛腿,强装镇定地在院门口劈柴,应付了好几拨凶神恶煞的盘查。 庄新民伤得很重,高烧不退,伤口化脓,牙关紧闭,水米难进。家里仅有的草药用完了,明德英急得团团转。看着小伙子干裂渗血的嘴唇和越来越微弱的气息,她做了一个惊人的决定。她解开衣襟,把自己正在哺育才几个月大孩子的乳汁,小心翼翼地挤出来,一滴一滴地喂进庄新民的嘴里。滚烫的生命之泉滋润了他干涸的喉咙。为了给他补身子,明德英狠心宰了家里唯一一只下蛋的老母鸡,熬成汤,一点一点喂他。而她和丈夫、自己的孩子,只能靠更难以下咽的野菜糊糊充饥,襁褓里的孩子饿得哇哇直哭,明德英忍着心痛,把救命的奶水,更多地给了这个素不相识的八路军战士。 在明德英夫妇不顾生死的悉心照料下,庄新民终于奇迹般地活了下来,伤口开始愈合。为了躲避仍在附近搜捕的敌人,也为了庄新民能尽快找到部队,待他能勉强下地行走,李开田便借口走亲戚,一路拄着拐杖,忍着腿疼,把庄新民护送到了相对安全的区域。分别时,庄新民这个在战场上流血不流泪的汉子,扑通跪倒在李开田和明德英面前,重重磕了三个响头,泪水模糊了双眼。哑娘明德英说不出话,只是用力地扶起他,流着泪,一遍又一遍地用手势比划着:活着!好好活着! 庄新民带着这份沉甸甸的救命之恩,重新投入了战斗的洪流。他继承了父亲(一位牺牲的军人)的遗志,在战场上英勇杀敌,新中国成立后,又在工作岗位上克己奉公,一步步成长为一位受人尊敬的老干部。但沂蒙山深处那对哑巴夫妇的恩情,那甘甜的乳汁,那舍命相护的深情,如同烙印般刻在他心底最深处。四十四年光阴荏苒,他从未停止过寻找恩人。 1985年,已是62岁的庄新民,终于通过多方努力,打听到了恩人一家的确切下落。他立刻动身,千里迢迢再次踏上沂蒙山的土地。当他站在那间记忆深处低矮破旧的土屋前,看到门口那位白发苍苍、佝偻着背的老妇人时,所有的情感瞬间决堤。他踉跄着扑上前,双膝重重跪倒在布满尘土的地上,紧紧抱住明德英枯瘦的双腿,像个走失多年的孩子终于回到母亲怀抱,放声痛哭,那积蓄了四十多年的呼唤冲破喉咙:“娘!娘啊!您的儿子回来了!新民回来了!” 哑娘明德英浑浊的老泪滚滚而下,她颤抖着枯瘦的手,一遍又一遍地抚摸着这个“老儿子”花白的头发,喉咙里发出含混不清却激动无比的呜咽。无声的大爱,穿越了四十余载烽火与岁月,在这一刻,响彻了沂蒙群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