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9年深夜,虹口的街巷静得像一口封死的井,袁殊穿着日军翻译官的制服,在宪兵队盘查下若无其事地走出火药库。几个小时后,爆炸声响彻上海,炸毁的,是日军的一个秘密军火库。他既不是军统特工,也不是日本间谍,更不是地下党单线联系人,他是这三个身份加一个青帮“白纸扇”加一个特科老资格的“五重间谍”。这个身份,在中国情报史上独一无二。 袁殊的传奇,从1931年开始,当年他年仅20岁,是清华肄业生,受潘汉年引荐加入中共地下情报组织中央特科,代号“特九”。 他是个文艺青年,外文好、仪表斯文,很快被调到上海进行秘密培训。 1932年,靠表兄贾伯涛的关系,他打入国民党中央调查统计局(即中统),成了敌营中的眼线。 更巧的是,他在上海社交场混得极开,有一次应酬上认识了日本驻沪副领事岩井英一,两人因谈诗论词意外投缘,不久,岩井邀请他成为日本方面的线人。 这个关系,袁殊向中共组织请示过,得到批准,此时,他已拥有中共、中统、日方三重身份。 真正让他扎根上海滩的是1937年,他看清了局势,为求自保又拉稳人脉,拜了杜月笙为兄,混入青帮洪门,成为黄金荣门下“白纸扇”,同年,戴笠亲自招他入军统,让他担任上海区情报组长。 至此,袁殊的五重身份齐备:共产党特科成员、国民党中统官员、日本间谍、青帮中人、军统少将,多头通吃,九死一生。 可他并非玩火者,他把这些身份统统为中共所用,抗战期间,他创办“兴亚建国运动”,表面是亲日团体,实际是掩护电台的外壳。 通过这张皮,他向延安传递了德国进攻苏联的时间线、日美间和平谈判内幕等战略情报,延安据此提醒苏联调整兵力,对斯大林格勒战局起到了关键影响。 他也不止做电波生意,1940年,他亲自策划营救鲁迅遗孀许广平;安排情报人员协助范长江脱逃;甚至直接参与炸毁日军虹口军火库。 这些行动,靠的就是他和岩井英一、日本宪兵队之间的“熟人圈”。 但这条刀尖舞蹈的路太窄了,1939年,中统一个叛徒供出袁殊,他在上海被捕。审讯时,袁殊没有求饶,只冷静地说:“请你通报岩井英一先生。”几个小时后,他被释放。 日本人保护了他,因为他们信他是自己人,而中共得到了关键情报,这场“敌营换人”式的逃生,是他整个间谍生涯最惊险的一幕。 戴笠对他半信半疑,但也承认:只有袁殊能搞定日伪那帮人,他被命令留在上海继续“灰色角色”,介于日方、军统之间的特殊信使,没人能完全信任他,也没人敢完全放弃他。 抗战胜利后,他变卖家产支援解放区,携带大批经费赴延安,改名“曾达斋”,准备继续效力。 但一场风暴等着他,1955年,“潘汉年案”爆发,袁殊因与潘的早年关系被捕,他的“五重身份”没人能解释得清,组织也无法给出明确认定,他被打成“特务”,关进秦城。 1965年,他被判刑12年,文革爆发后,又被追加8年,在监狱中,他彻底崩溃,他的妻子忍受不了打压,服药自杀未遂,离家出走,从此音讯全无,他两个孩子在社会底层挣扎,从不提父亲是谁。 1982年,潘汉年平反,袁殊终于获得自由,但一切都晚了,他已满脸病容,精神恍惚,经常深夜独自坐在院子里嚎哭,喃喃自语:“我是共产党员……我从没背叛过……” 1987年,袁殊在北京一间狭小的出租屋里去世,孤身一人,年仅76岁。 历史没忘了他,也记不清他,1990年代,研究情报史的学者重提袁殊,日本老外交官岩井英一曾在回忆录中称“他是中国人中最了解我们也最危险的人”,苏联情报部门内部资料评估他对二战贡献“等于十个情报站”。 2002年,《中共党史人物传》第12卷专门为他立传,称其“为中共特殊情报事业作出重要贡献”。 有人称他是“东方佐尔格”,但他的结局远比佐尔格更惨,佐尔格被枪决,却留名青史;袁殊活下来,却被误解、囚禁、遗忘。 他晚年曾说:“干我们这一行的,没有好下场。”这是遗言,也是事实。 哪怕如今剧集《伪装者》以他为原型拍出热播,观众唏嘘赞叹,也难以补偿他一个完整的晚年。 他是袁殊,一个戴着五张面具为信仰活过的人,胜利后,他却连一张自己的面目,都找不回来了。 参考资料: 金冲及主编:《中共党史人物传》第12卷,中央文献出版社,2002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