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袁照
曲桥幽径张仁芝
对学校的使命和功能,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理解,有的高远、宏大,有的务实、审慎。立足当下,不少人开始思考教育的未来,甚至付诸行动,做各种有益的尝试。教育该往何处去?如果让我来回答这个问题,我更倾向于把未来的教育打造成苏州园林的模样。
十几年前,当我们修复苏州十中的园林景观时,尚且停留在整合校园文化的层面,并未触及现代教育的核心原则与理念。十几年来,伴随教育事业的飞速发展,面向未来成为教育工作者必须面对的课题。若想让教育呈现出苏州园林一般的面貌,首先要了解苏州园林的特点。
苏州园林里蕴含着中国人对世界最精妙的理解——不大的天地,可纳千山万壑,能映日月星辰。这种“以有限藏无限”的智慧,如果能引入教育的场域,一定会有别样的意味。“把未来的教育打造成苏州园林的模样”,其实是借苏州园林的元素,构建教育的新范式:在既定的校园时空内,凿开认知的万仞山;于方寸的教室天地里,架起思想的千座桥。
苏州园林的教育隐喻
在拙政园游览,很难“一眼望穿”,要沿着曲折的回廊走几步,才能看到另一侧的景观;每扇花窗前,都是不同的画面。这便是苏州园林的第一个妙处,即“移步换景”。教育何尝不是如此?传统的课堂就像一间封闭的屋子,知识只是钉在墙上的图画,学生的被动接受大于主动寻找;未来的教育应该调动起学生的主观能动性,进而走出课堂,让理论与应用在走廊相遇,让课堂与生活在花窗相望——上生物课时,可以到紫藤架下仔细观察;上历史课时,可以到老石碑前感受沧桑。数学公式都藏在花街铺地的几何纹样里,绘画灵感则源自窗棂掩映的虚实构图中。
苏州园林的第二个妙处是“小中见大”。网师园的“彩霞池”不过半亩方塘,却能倒映整座园林的亭台楼阁。水上的引静桥三步而逾,竟将空间分成三重:岸边是现实,水中是幻影,桥下是过渡。教育的格局也该如此排布:课堂为“彩霞池”,教师为“引静桥”,让学生在有限的课时里触摸现实世界的知识原型、思维世界的逻辑镜像,还有连接二者的探索路径。掌握基础方法,便为更广阔的探索确立了前提。
苏州园林的第三个妙处是“借景”。尽管拙政园里没有塔,可以从外面“借”一个——用长廊分隔拙政园的东部和中部,于廊间构“倚虹亭”,与西部的“别有洞天”形成一组对景;人在倚虹亭,迎面池水开阔,视线越过曲桥与“别有洞天”,可见多半个北寺塔,塔影倒映池中,不禁产生此塔属于拙政园的错觉。未来的教育也该多“借景”,善于吸纳古今中外的智慧结晶,让学生在方寸课本间,看见人类文明的万水千山。
苏州园林的第四个妙处,也是我认为最动人的妙处,是“留白处的生长可能”。留园的“涵碧山房”前,看似空无一物,实则为赏月、听雨留余地,为孩童自由奔跑辟空间。教育的“留白”更珍贵:那不是放任自流的“三不管地带”,而是精心设计的“认知缓冲带”。修复苏州十中的园林时,特意在竹林边留下一块青石板,学生清晨可诵读诗文,雨后可观察虫鸟,黄昏可写生竹影——留白处,正是知识生长的沃土。
未来教育的“园林范式”
当我们把苏州园林的元素转化为教育理念,有限的时空便不再是束缚,而是创造的起点。就像古代的造园师从“一亩三分地”里变出纷繁世界,教育工作者也要在校园、班级、课堂中,开辟无限的可能。
第一重可能,是打破“围墙”的束缚。苏州园林里鲜有真正的围墙,建筑与假山、池水、树木融为一体。未来的课堂也该拆掉“学科围墙”:生物课教师带学生在园林里识别植物时,可涉猎美学与设计,一并讲讲造园师如何借植物实现四季有景的佳境;再与文学结合,聊聊古代文人为何偏爱松、竹、梅;还可以让学生运用数学知识,分析假山堆叠的黄金分割率……“一景多解”的课堂,让知识在碰撞中产生新的火花。
第二重可能,是滋养“生长”的常态。苏州园林里的水与木,其存在和走向,都与周边的环境紧密相关。未来的教育也该使之成为常态:教师是引泉的活水,课程是交织的藤蔓,学生是在其间生长的草木。不妨把园林里的百年老树作为观察对象,让学生记录它的四季变化,给树写“成长日记”,这棵树就不再是景观,而是会生长的教材。学生在这样的生态里,既能向下扎根——夯实基础,又能向上攀援——探索兴趣,还能与同伴相触——合作学习。
第三重可能,是保护“容错”的自由。苏州园林里的“空亭”耐人寻味:亭中无物,却能纳八方风、收四季景、容千般思。教育的“空亭”,就是给学生留足犯错、试错的空间。比如允许学生在课堂上提出一些“无厘头”的问题,在作业里保留一些有自己想法的回答,在校园内拥有一些“可以随便画”的涂鸦墙。校园里的标准答案越少,创造力的孕育就越多。
让每个角落成为火种
面向未来的教育,永远处在“进行时”而非“完成时”;它不是建设起来供人参观的标本,每天都有新变化、新风景。这意味着,教育者要致力于成为造园师与园丁的结合体:既懂得课程设计,让知识像园林的山水一样错落有致、虚实相生;又懂得顺应规律,像园丁等待花开那般,允许学生有自己的生长节奏。
比如,同样是讲解“苏州园林的借景艺术”,可以让学生分组设计校园的“新借景点”:有的小组利用教室的窗户设计框景,让远处的钟楼巧妙融入;有的小组在走廊里设置花窗,让不同班级的文化墙借助花窗“互文”;有的小组把操场边的香樟树与天文观测台“借”成一体,让树影的移动成为时间与空间的双重参照……校园里的每个角落,都是点燃认知的火种。
方士庶在《天慵庵笔记》中说:“山川草木,造化自然,此实境也;因心造境,以手运心,此虚境也。”教育何尝不是“因心造境”?
当我们以苏州园林的模样畅想未来的教育,便是在有限的现实土壤中,种下无限可能的种子。这些种子,会在学生内心建起属于他们自己的精神园林——在清晨的鸟鸣里、在午后的树影里、在傍晚的风声里,永远有通向未知的曲径幽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