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二那年勤工俭学，我在图书馆认识了个姓周的学长。有回闭馆时下暴雨，他掏出塑料袋仔细包好二手笔记本电脑，我才注意到他运动服袖口都磨出线头了。后来混熟了，他给我看手机相册里唯一一张全家福——穿补丁裤的小男孩站在穿呢子大衣的父母中间，像P上去的。

周哥说他记事起就没买过新衣服。初中前都是穿表哥淘汰的校服，高中校服洗得发白。有次课间操被主任揪出来，说他裤脚短了十公分影响校容。那天回家他提了句想买条新裤子，当审计师的父亲把计算器按得啪啪响："你妈一个月工资才够买两条名牌牛仔裤。"

最绝的是五年级那次。全班就他没去过新开的肯德基，期末考数学满分后壮着胆子提要求。当教师的母亲扶了扶眼镜："等你语文也考满分。"后来我们查过他们学校那年的语文试卷，作文题是《我的理想》，满分30分。

大学录取通知书到的第二天，父母给了他部按键手机——是父亲用了五年的旧款。报道那天，两口子开着帕萨特送他到校门口，卸下行李就掉头走了。宿舍里其他家长都在铺床挂蚊帐，他自己蹲在水泥地上整理从老家带来的搪瓷脸盆。

每月500块生活费根本不够。有次我在食堂看见他打了两毛钱的米饭，就着免费汤吃。后来他找到规律：周三下午必胜客时薪25块，周末家教50块一小时，寒暑假去物流仓库夜班能拿双倍工资。大二那年他换了智能手机，是帮辅导员跑腿时人家淘汰的荣耀8X。

大四实习他选了家给钱最多的广告公司。主管是个三十五岁的离异大姐，有回加班给他带了碗皮蛋瘦肉粥。年会那天他穿着唯一像样的黑西装，被同事起哄喝了三杯红酒。第二天醒来发现在主管家客房，床头摆着解酒药和热豆浆。

毕业聚餐他没来，听说是直接搬去主管家了。半年后朋友圈突然晒结婚证，照片里他穿着白衬衫，女方穿着公司工装。底下有条共同好友的评论："新娘大他十二岁？"再刷新时那条评论就不见了。

去年春节前我在超市遇见他，怀里抱着个女娃娃。他媳妇在母婴区挑奶粉，手腕上还戴着公司门禁卡。他说孩子跟女方姓，老家父母来闹过三次，最后一次在小区门口被保安架走了。"上个月给我爸转五百块养老钱，他秒收了。"他苦笑着掏手机给我看转账记录。

上周校友群疯传条视频：某中学优秀毕业生回校演讲。我点开看见周哥站在礼堂，PPT上写着某广告公司副总。有学弟提问怎么平衡事业家庭，他沉默几秒说："我女儿四岁就能背出我所有合作客户的电话，算平衡吗？"

昨天刷到他朋友圈，是带孩子去迪士尼的照片。小姑娘穿着公主裙坐在旋转木马上，配文"终于有人替我吃上儿童套餐了"。底下有条陌生账号留言："不知廉耻"，头像是个穿中山装的老人。

现在每次路过肯德基，总想起他说的那个冷笑话："当年要是真考了语文满分，现在应该在家背《孝经》呢。"玻璃窗上自己的倒影晃了晃，突然发现他女儿眼睛跟他初中证件照上一模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