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次，光武帝刘秀邀请好友严光进宫畅谈。2人一直聊到深夜，只好同睡一床。次日，刘秀醒来，发现严光的一条腿居然压在自己的肚子上。此时，太史匆匆来报，“有客星冲犯帝座，非常严重！” 晨光透过窗棂在殿内织就金缕，刘秀揉着被压得发沉的腹部坐起身，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龙袍上的日月纹。榻边炭盆尚有余温，将严光乱蓬蓬的睡影投在帐幔上，像株生在玉阶旁的野蕨——这人总爱把脚搁在别人心口，二十年前在太学宿舍是这样，如今躺在帝王榻上仍是这样。殿外忽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太史令抱着龟甲跌跌撞撞闯进来，苍老的嗓音里裹着霜雪：“陛下，昨夜客星犯帝座，星象大凶啊！” 刘秀望着仍在打鼾的严光，忽然笑出了声。那笑声惊飞了檐下雀儿，也让太史令惊得龟甲落地。他弯腰捡起那片灼满裂纹的甲骨，指腹碾过“凶”字刻痕——多熟悉的场景，当年在昆阳战场，王莽的太史不也捧着同样的甲骨劝他投降？此刻炭火噼啪爆响，严光咂了咂嘴翻了个身，整条腿都蜷上了龙榻。刘秀忽然想起少年时两人在舂陵田间看星，严光总说帝座旁那颗辅星才是天命所归，如今自己成了帝座，这颗“辅星”却把脚压在他心口，压得他连呼吸都带着烟火气。 太史令还在喋喋说着彗尾扫紫微的异象，刘秀却伸手拨了拨严光额前的乱发。这缕头发比二十年前白了些，却还像当年那样倔强地翘着。记得昆阳之战前夜，严光也是这样枕着他的膝盖看星，说“文叔啊，你看参星移位了”，那时他握着剑柄的手满是血泡，却觉得漫天星子都落在严光眼里。如今这双眼闭着，睫毛在眼下投出淡淡阴影，像落在玉盘里的墨点。 “去备些梅子汤吧。”刘秀对侍从摆摆手，太史令瞬间噤声。殿外传来宫女细碎的脚步声，严光忽然哼唧着翻了个身，胳膊搭在了刘秀腰间。帝王的龙袍被扯出褶皱，像被风吹乱的春江水。刘秀想起昨晚两人喝酒时，严光用筷子敲着酒樽唱《击壤歌》，唱到“日出而作，日入而息”时，烛火在他眼角皱纹里跳成小火星。那时他忽然想问，为何当年在颍水之畔垂钓的隐士，会在自己登基后不远千里赶来？可话到嘴边又咽下，只看见严光杯中映着自己的倒影，像落在水里的月亮。 梅子汤端来时，严光终于揉着眼睛坐起来。他抓过汤碗时，袖口滑露出一道伤疤——那是当年为救自己被王莽军刺伤的。刘秀伸手想摸那道疤，却被严光笑着躲开：“陛下龙体金贵，碰了我这山野人的疤要染晦气的。”太史令在旁听得心惊，刚要开口，却见刘秀忽然握住严光的手，指尖抚过他掌心的老茧——那是握惯了钓竿的手，比自己握剑的手更粗糙。 “子陵可知，昨夜客星犯帝座？”刘秀轻声问。严光舀汤的动作顿了顿，抬头时眼里映着晨光：“莫非是我这条腿？”话音未落，殿内侍从齐齐跪倒，唯有刘秀大笑起来，笑得眼泪都滚了出来。他想起太学里那些偷酒喝的夜晚，严光总说“大丈夫当如星子，自由来去”，如今这颗星子到底还是落在他的天盘里，却依然闪着不驯的光。 太史令悄悄退到殿外，望着檐角悬挂的铜铃出神。风掠过廊下，铃舌轻撞发出清响，像极了当年太学里的晨钟。他忽然想起史书里那些君臣相疑的故事，想起韩信被囚时的叹息，想起彭越剁成肉酱的惨状，再回头看殿内，却见光武帝正给严光添汤，两人肩头挨着肩头，像两个寻常百姓家的兄弟。 日影渐渐西斜，严光终于拍拍肚子起身告辞。刘秀送他到宫门口，看他披上那件洗得发白的粗布斗篷，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喊住他：“子陵可愿留下？”严光回头时，夕阳正落在他肩头，把斗篷染成金红色：“文叔啊，你有你的万里江山，我有我的一溪明月，各人守住心头星子便好。”说罢挥挥手，斗篷在暮春的风里扬起一角，像片不肯栖枝的云。 当晚刘秀独自坐在御书房，案头摆着严光留下的半卷《淮南子》。窗外星河璀璨，帝座星明灭如常，哪有什么客星冲犯？他忽然想起严光临走时说的“心头星子”，指尖轻轻抚过案上“柔道取天下”的朱批——或许真正的天命，从来不是星象吉凶，而是有人敢把腿压在帝王肚子上，敢在金銮殿里留一双泥脚印，敢让天子想起自己不是龙，只是个曾在田间看星的少年。 夜深人静时，太史令又悄悄观了回星象。他望着帝座旁那颗若隐若现的辅星，忽然想起白天在宫门口听见的对话。严光说“文叔的帝座，需得有颗不怕烫的星星照着才稳当”，而陛下答的是“子陵可知，你压在朕肚子上的不是腿，是当年太学里没喝完的酒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