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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东方 傍晚的时候,街道上拥挤不堪,汽车鸣笛、电动车乱窜、自行车见缝插针。 骑车

梁东方 傍晚的时候,街道上拥挤不堪,汽车鸣笛、电动车乱窜、自行车见缝插针。 骑车带着婴儿于间穿行,她倒是能照例目不暇接,兴趣盎然。不时伸出胳膊指出行人绿灯中那个快步走的小绿人、便道上停放着的车辆颜色、轰鸣着经过的水泥罐车还有坐在三轮里的放学小孩聚精会神看着的什么书。 终于在一个巨大的十字路口连续向两个方向等红灯变绿灯之后,再一拐弯儿,脱离开了闹市,流畅地滑行到了河边。 河边清凉、安静、没人,和外面街道上的景象判若两个不同的世界。依依荡荡的柳枝之外,盛大的河水滚滚流淌,河水内在的脉络涌起在水面上透明的筋络在无声无息中透着深沉的力量。 把婴儿从自行车的前座上抱下来,放到河边的一块大石头上。她端端正正地坐着,沐浴在河水清凉的气息里。我指给她看,看夕阳照在水面上泛起的点点光斑,将流水的筋脉照得一清二楚。她指着一个随水漂流而下的瓶子,半截露在水面上的瓶子,沉沉浮浮地快速向前移动的瓶子;她又指着水面上的一片树叶,完全浸泡在水里却不下沉,像是一直在潜泳的树叶……晚风吹,吹呀吹,吹动河边柳树的枝条,吹动辰辰的头发。我这样喃喃自语式地对着婴儿描述,婴儿突然扬起脸来向上,指了指我的头发,意思是也吹动了我的头发。我大笑。 她只是轻轻地抿嘴一乐,继续端正地坐着,看流水汤汤,看河边的石头之下的小花小草。身后的绿道上偶尔有跑步的人经过,有牵着狗的人,有放着音乐的人,才会吸引她回头伸手指出她的发现。跑步的人的姿态,被牵着的狗的样子,弥漫在晚风中的音乐的节奏,都是她所关注的。在她眼前徐徐展开的所有这一切,对她来说都是崭新的,甚至是平生第一次的。世界对她敞开的,是生命中全新的一切,这是大约是只有婴儿才会有的、常有常新的幸福。 她可以久久地凝望河水和河水对面的晚春时候已经郁郁葱葱的柳色,可以发现天空中的飞机和飞机远去的方向,用一个“没”字表示飞机看不见了。也可以钻过栏杆,到河边绿道休息广场上的假山巨石那里乐此不疲地上上下下,抚摸着石头上纵横的纹理,抚摸着突出出来的亿万斯年的石脉像是惊讶又像是感叹,终究又开始继续上上下下地玩耍。 偶尔经过的,是散步的人、来河边坐一坐的人、遛狗的人、跑步的人,每个人经过的时候都会引起婴儿的注意,她都会停止了自己的手脚攀缘,愣愣地看上一会儿。她看见的所有的天地河流植被花朵都和人一样,是平等的,都是她平等的观察对象。不像我,好像只对自然物有兴趣,对人早就视而不见。从婴儿身上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我是很有一点惊讶的。这源于习以为常以后的熟视无睹,源于人世颠簸之后的自我保护,更源于岁月沧桑后的污垢沉淀。成年人有谁还能像婴儿一样以绝对的平等心看待这个世界呢!无疑,与婴儿在一起,就是最接近这样的神仙状态的时候。 河边的蔷薇丛到了盛开的时候,硕大的花墙上粉色的、藕荷色的花朵近乎绝对均匀地分布在上上下下每一个位置上,阳光曾经照耀到过哪里哪里就一定会有花朵盛开。从河岸向着河水倾斜的自然坡形上,没有棱角,没有陡然的高低,自然空间中留着风的塑造痕迹,留着水汽攀缘上升的通道。 推着车子下到河水旁,把婴儿带到蔷薇花墙跟前,婴儿感受到了流水的凉气、看到了此生从未见过的蔷薇花,伸手指着高高的花墙,发出单音节的感慨。她完全被蔷薇花细密的甜香和日落时分根根直立的芦苇中流水的晶亮与沁凉包围着,手舞足蹈,从小座上跃跃欲试地站了起来…… 眼前的一切看起来是天经地义的自然而然,是什么时候来都会有的可以无限重复的日常景观。但只要稍微想一想就可以明白,一切都是只能在这个时间、这个地点耦合的当下,蔷薇不会一直开,从上游水库放水经过石津灌渠与太平河重合的这一段的情况也不会一直存在,婴儿会长大,自己会老,没有任何一样是可以永恒的。永恒的只有当下这个场景中的分分秒秒。 此情此景之下,婴儿不是不知反思的庸人,她像一个智者,知道并且超越了无用的感慨,不再有这种多愁善感的惆怅,她用唯一恰当的方式,也就是当下的欢欣,来义无反顾地沐浴着这幸福的时刻。 当然,最能吸引婴儿的还是其他孩子。两个年轻的母亲随着两个骑着小车子的孩子到了河边,他们在自己母亲面前吸水打水枪、挖沙子、舀水的奔忙完全吸引了婴儿的注意力,说什么也不走了,就是一直目不转睛地看着他们玩。我推着车子走过去了,她还一直扭着头看,掉过头来了看。这时候她不再是什么智者,而成了一个小迷妹。 直到天色暗淡了下来,她才想起了妈妈,嘴里喊着妈妈妈妈,带了一秒钟都不能忍的哭腔。我赶紧骑车带着她向回走。暮色尚未完全降临到反着夕阳掉落处的山影的河上,街道上的路灯却已经亮了起来。 白天很热,傍晚很宜人的暮春时节,路边灯光璀璨,餐饮大排档、零食大卖场、装饰了巨大外墙的城市综合体都成了婴儿目不暇接的观看对象。她还带着河边的晚风吹拂过的样子的头发,有一撮顽强地保持着自己竖起来的样子,不肯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