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讲一个纳兰容若的故事吧。北京城的一个夜晚,22岁的纳兰性德决意与顾贞观订交。纳兰

讲一个纳兰容若的故事吧。

北京城的一个夜晚,22岁的纳兰性德决意与顾贞观订交。纳兰是京师出名的浊世佳公子,名性德,字容若。顾贞观看着他,内心踌躇不定,他有些自惭身世。

顾贞观憔悴京华许久了,他是江南才子,年少成名,十多年前昂首赴京,他以为功名只是弹指间事,孰料只换来十年官场寂寞。甚至官场倾轧也并不因此将他轻轻放过,一个江南来的汉人书生,身上的官职虽然微小,却依然大有人觊觎,几个回合,他被逼到死角,只好辞官而去。

顾贞观没有离开京城,他内心藏着一个隐秘的心愿。他是江南名士,笔下的诗文叩不开势利的官场,却叩开了权臣纳兰明珠家的大门。他被聘请做公子纳兰性德的家庭教师。

纳兰明珠是炙手可热的康熙宠臣,纳兰性德则是明珠家里的明珠。他只有22岁,是真正的贵胄公子,而他写词的才华,兼取李后主与宋词之长,既贵且美,天下无双。

40岁的家庭教师顾贞观心怀惴惴,但一切都是多虑,师生初次交谈,便仿佛相知半生,顾贞观落拓酸辛,但他说的每一句话,都令贵公子纳兰大起知己之感。

相识四五天,在一个普通的夜晚,纳兰性德决意正式交下这个朋友。顾贞观很惶惑,他在京城被冷落轻视太久了,不由他不迟疑。

纳兰微微一笑,他展开顾贞观带来的那副《侧帽投壶图》,笔走龙蛇,写下了一首《金缕曲·赠梁汾》:

——

德也狂生耳。偶然间,缁尘京国,乌衣门第。有酒惟浇赵州土,谁会成生此意。不信道、遂成知己。青眼高歌俱未老,向尊前、拭尽英雄泪。君不见,月如水。

共君此夜须沉醉。且由他,蛾眉谣诼,古今同忌。身世悠悠何足问,冷笑置之而已。寻思起、从头翻悔。一日心期千劫在,后身缘、恐结他生里。然诺重,君须记。

——

梁汾是顾贞观的号,他一个字一个字将整首词读完,一时眼角湿润。这个世间,真的再没有一个人,会如纳兰这般敬他重他,偏偏又坦白热烈的可爱。

纳兰在词里对顾贞观说:“德也狂生耳。偶然间,缁尘京国,乌衣门第。”我其实跟你一样,也是一介狂生,只是侥幸生在了权宦之家,这不是我的错,也请你忘记我的身份。

纳兰说,我人生的追求,从不是功名富贵,而是朋友:“有酒惟浇赵州土,谁会成生此意。不信道、遂成知己。”我平生一心想做求才若渴的平原君,谁成想,竟与老师你一见如故。

我交朋友的门槛其实很高,只对认可的人青眼有加,“青眼高歌俱未老,向尊前、拭尽英雄泪。”所以你千万不要觉得我们年龄相差太远,这世间多的是白头如新,最难得倾盖如故。

纳兰邀顾贞观在月色下痛饮一醉,劝他把烦恼暂且放下:“且由他,蛾眉谣诼,古今同忌。身世悠悠何足问,冷笑置之而已。”官场倾轧,嫉贤妒能,自古以来就是我们这样人的命运,躲不掉的,不妨冷笑不理。

因为我们相逢恨晚,更要抓紧时间相知相友,如果今生不够,就来生再聚:“一日心期千劫在,后身缘、恐结他生里。然诺重,君须记。”

这是一首用热血与真诚写就的词,顾贞观无法拒绝,他们成了至交好友。

也是在两人订交的这一年冬季,寄居在寺庙里的顾贞观,终于将内心那个隐藏多年的秘密说了出来,他有一个少年时代的好友,名叫吴兆骞,两人交情过命,吴兆骞因为一场科举舞弊案牵连,被流放宁古塔,已经将近20年了,顾贞观徘徊京城,落拓仕途,都存着救回老友的念头,但自己真的做不到。

顾贞观将准备寄给吴兆骞的两首词拿给纳兰,词牌同为金缕曲,纳兰读的热泪盈眶,他慨然约定,五年之内,一定将吴兆骞救回来。因为你是我看重的朋友,而你心头看重的那个朋友,同样值得我认可。

康熙20年,冬,5年之约最后的日子里,吴兆骞带着一身冰雪归来,他被纳兰安置在自己家中。而顾贞观因为母丧,已经回到家乡。纳兰千金一诺,万里救援的故事,传遍塞北江南。

4年之后,31岁的纳兰因寒疾而死。死前七日,他与一众好友诗酒唱和,他最好的朋友们,都是像顾贞观这样落拓失意的江南文士。那一天,顾贞观同样在座。

纳兰死后,顾贞观离开了京城,这一次没有什么再能让他驻足。他回到家乡无锡,在惠山脚下、祖祠之旁修建了书屋,从此避世读书。

顾贞观死于康熙53年,8年后,康熙去世,雍正即位,又过了13年,雍正去世,乾隆即位。乾隆18年,乾隆皇帝下江南,微服私访,在杭州西湖边上洒然抚琴,这时远处走来一主一仆,他抬头看了一眼那个年轻的书生,心中一动。

来人是陈家洛。

素未谋面却心心相印的兄弟俩,一见如旧,乾隆要过了陈家洛手里的扇子,展开来,正是纳兰性德写给顾贞观的那一首金缕曲,但乾隆没有纳兰的热忱,他说:“纳兰公子绝世才华,自是人中英彦,但你瞧他词中这一句:‘且由他蛾眉谣诼,古今同忌。身世悠悠何足问,冷笑置之而已。’未免自恃才调,过于冷傲。少年不寿,词中已见端倪。”

乾隆不想交朋友,他想降服陈家洛。陈家洛也不想交朋友,于是故作狂生,张扬一笑。直至有一天,他们血亲相认。

可是这一对亲兄弟,从始至终又有多少推心置腹,哥哥色欲熏心,索要弟弟的爱人,弟弟为所谓家国大义,将心上人拱手推出,到头来黄粱一梦,只害死了无辜的少女。在香香公主的血泊中,映照着兄弟二人各自的不堪。

反而是兄弟俩不以为然的纳兰,心有光风霁月,血涌炙热赤忱。

当初,与顾贞观结交的第二年,纳兰委托顾贞观为自己的词结集成书,他幸不辱命,并将这本词集命名为《饮水词》。再后来,“家家争唱饮水词,纳兰心事有谁知。”其实呢,无情的人自是不知,有情的人却如何不心如潮涌。

多说两句:纳兰的这一首词,是在中学读《书剑恩仇录》时看到,“身世悠悠何足问,冷笑置之而已”那一句击中了我当时一颗中二的心,后来读到完整的一首,就很想把其中的故事写出来,迄今终于如愿。

再多说两句,一个朋友建议我可以将本文标题这样写:和国王做朋友,终生用外语写作,成为全国女性的梦中情郎,却为爱一人而英年早逝的宝藏作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