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5万元报名加入一个新西兰写作计划,起初我以为是聂华苓女士过去组织的那个国际写作呢,我记得当初很多成名作家都受邀在她家里参与过跨国交流。后来读了通告,发现不是,这个写作计划邀约的并非成名作家,而要扶持缺少写作条件的未成名女性作者。
那我直接说结论吧,对受困于经济不佳和服役家务的女性作者们,请她们拿出五万押金,换一次三个月的新西兰荒原封闭写作,不如想办法拉一些赞助商,给她们中的优胜者直接发5万块,后者对她们写作的扶持一定更有力度。
(加个备注:写这篇真的不是抬杠,是想从我自己的一些写作经历讨论一下)
写作的人最大的苦恼通常是两个,一个是想写但写不出来,另一个是穷。被穷长期笼罩着,就很难有整块的写作时间,有无干扰的写作环境,有可以耐心琢磨怎么写的心境。同等穷的条件下,已婚男作者的处境一定比已婚女作者要好,因为最起码男的大多时间不带孩子。
大概七、八年前,我受不了天天加班,裸辞回家,给媳妇说我要写作,在家呆了三个月,结果一无所获。因为我不知道要写什么,我零零碎碎写了一些文章,有的写得还挺好,但是它们撑不起让我坚持写下去的信心:如果写作不能养家糊口,至少写出一本书能让精神满足一下。一个普通人脱产写作,就需要写作换来一些实际收益,否则还是要去打工。三个月后,我回去上班了。
我第二次做自由职业,情况好了很多,依然是不知道要怎么写出一个长篇,但我有一些稳定的商单,每月能包住生活费,我跟朋友合作一个公众号,每天写的东西有固定的地方发,有固定的阅读量,虽然阅读量不高,但会让内心笃定,于是我写出了一些很满意的文章。我甚至办了一个咖啡馆会员,每天早十晚八打卡写作,再也不抱怨在家写东西会被媳妇走来走去给干扰了——可是为什么咖啡馆这种嘈乱环境就能静心写下去呢?果然是犯贱。
这次自由职业持续了两年多,以我商单告罄而终结,我又开开心心回去上班了,因为我想通了,写作养活不了我,只有打工赚钱能让生活体面。我现在继续用一切业余时间写东西,依然写不出一个长篇,有很多念想和情节在心头萦绕多时,但我迄今找不到开头的第一句话。
作为一个受困于经济条件的男的写作者,家里只有我和媳妇两人,不用养孩子,不用做太多家务(我有原罪),不用被工作以外的事干扰太多,但我依然苦于缺少写作的时间和条件,我需要把一个写作的念头酝酿很久,把细枝末节都在脑子里盘算清楚,然后找到某个不加班的晚上,把它们迫不及待写出来。
我试过上班时趁着不忙偷偷用公司的电脑写作,试过跟团队通宵做提案在后半夜没事时偷偷去写,试过用手机在出差的路上写,我的一个偏见也因此形成:我从不承认用手机写出来的东西算文章,我觉得写作需要有一个基本的仪式感,就是打开电脑,打开文档,用键盘敲字。
跟我相比,受困于经济条件和被家务役使的已婚女性写作者,她们的写作困境只会更深更难,一直难到只要想想她们要辅导完孩子写作业才能抽出时间写一会儿就头皮发麻。
那个荒原女性写作计划通告里说,电视剧我的阿勒泰的编剧,一位女士,是在出租屋阳台上写完的初稿,等为孩子上学搬了新家,她甚至只能在洗衣机旁写。像这样的条件,如果让她出五万块押金,找到妥善带孩子的办法,脱产三个月,不与家人见面,在新西兰一个别墅里封闭写三个月,除非团队全力帮助,还是很难啊。
对一个能在阳台上写出一个优秀剧本的创作者,多给她两个报酬更高的商单,对她的写作帮助一定大得多。只要赚到足够的钱,她自己就知道接下来该去哪写作,该怎么写才最舒服。
因为对于写作者来说,不论男女,最重要的是知道自己要写什么,有强烈的写作欲,还能找到自己要写的第一个句子,这些都实现了,哪怕很穷、哪怕分身乏术、哪怕处境艰难,TA们都能克服阻碍,用一切办法写下去,写出来,写个痛快。而如果写的时候还不用被穷所困,还有一个舒适的写作环境,那他妈的就是萧红在日本,杜甫在草堂,马尔克斯在巴黎,菲茨杰拉德在巴黎,海明威在巴黎的狗日的好日子啊。
我相信荒原计划的初衷是好的,一定也能帮助到很多女性写作者,这个计划可以给她们异域环境带来的写作刺激,以及成名导演带来的出版资源,这都是很好很好的帮助。
但对于扶持所谓生活困境里的女性作者,给钱或者给更好的商单,或者给她们找到更好的出版机会,这种扶持才会更有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