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读契诃夫，持续了二十年。 二十年前，读的是《变色龙》《万卡》《一个文官的死》这类小说，同情底层民众，讽刺资产阶级，这是那时候要概括的中心思想。——这种语境下的契诃夫，一点也不迷人。 后面读到《苦恼》《跳来跳去的女人》《带小狗的女人》，才发现契诃夫的迷人。高尔基谈契诃夫时说：“在契诃夫面前，大家都感到一种下意识的愿望，希望变得更单纯，更真实，更属于自己。” 深得我心。 今年重读契诃夫，准备了一本书（人文社的《契诃夫小说选》，720页，40余篇小说，很全面，遗憾的是没有《带小狗的女人》这篇）、一支笔（我的老朋友，派克的精英蓝），边读边批注，反复写的一句话是“更清晰地认识自己”——这种清晰程度，也许还要胜过莎士比亚、托尔斯泰或者卡夫卡，而与陀思妥耶夫斯基相近。 何以如此清晰？ 契诃夫的小说，不仅是提出问题，而且企图解决：我们如何更好地生活。这问题，太宏大了，契诃夫偏偏能借助一些具体的人——农民、医生、教授、小文官——来完成，他们都是一面镜子，他们的生活、爱恨、痛苦而决不放弃的思索，一览无余。 契诃夫之伟大，在于他探讨如此宏大的问题，只需要三四万字，甚至几千字。 读契诃夫，可以先读《苦恼》（讲一个马车夫的苦难），《吻》（讲爱情），《在流放中》（讲人如何面对苦难）。这三篇，都特别短，但一个碎片里，映照出了完整的世界。 接着读《醋栗》，谈“何为幸福生活”；《醋栗》之后，可以读分量极重、我几乎画满线的《我的一生》：我出身于所谓的“上流社会”，父亲希望我有体面工作，我却一心想进行“体力劳动”：理想的社会就是人人参与劳动。体力与精神的互动，让这篇小说震撼人心。读完此篇，可再读《带阁楼的房子》，契诃夫继续探讨“凡是人类用来满足生理需要而耗费的劳动，由大家平均承担”。 上面这六篇读完，契诃夫重要的一面你已了解，再进一步，可以读《第六病室》：清醒的人被判为疯子，同流合污的才被引为同道——小说的力量可以穿越时空。 上面这些小说，都清晰，都震撼。模糊一些的比如《带小狗的女人》，这也是必读篇目。表面看是讲婚外情，但背后对人的自欺、人生之含混、不确定和无奈的揭示，深入骨髓。 这些读完，你习惯了契诃夫的思想、写法甚至语气，那开始读《草原》吧。如果用一句话形容，《草原》是中短篇小说的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