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已经发展到媳妇一看女性电影,我就有点心惊肉跳的地步了。
上一次她看《出走的决心》,看的生气,联想到我的许多不好,干脆停下来,扭头骂我几句,再看一会儿又气不过,又扭头骂我几句。
我于是放出豆瓣上一条高赞短评给她看:姜武老师演的保守了,应该让我爸来演。媳妇说这个电影让她想起见过的各路男的,从我到她爸,都不是好人。我反驳说,我能强一点吧,垃圾也分可回收和不可回收。
最近的女性电影很密集,从出走的决心到好东西,所以我在家的处境就很微妙,因为电影里总有那么一些细节,很容易印证在我身上,媳妇观影的过程等同于复盘过去和意识觉醒,我在她观影的过程里属于被审视的客体,它山之石可以攻玉,家里的男的通常攻不了玉,只会攻郁。
所以说文艺是有力量的,密集涌现的高质量女性电影、书籍、播客、访谈,潜移默化着旧观念的瓦解,新观念的形成。最近媳妇一看电影,我就有点心里发毛,仿佛能看到一条管线,把无数更新过的女性观念汇流在一起,从文艺作品层面的批判,传递到现实生活里真实的切身的带着刺痛的批判,影响着越来越多的接收者,去重建精神的内核。
我甚至都有一点理解攻击杨笠的那些人了,是真慌了,压不住桌了,就像出走的决心里统治了家庭半辈子的姜武,脑子一懵,怎么老娘们突然就不听话了,这个世界还好吗?
这个世界对一部分人来说可能真的不好了,但是对另一部分人来说可能会好上一点。如果能量守恒定律可以套用万物,那么人类拥有的能量是守恒的,权贵吃得太多,平民就会饿着。男的吃的太多,女的就会饿着。如果我们相信阶级分配与性别分配的道理可以相通,那么是不是可以说,普通女性的饥饿是双重剥夺制造出来的?
这些道理很容易讲清楚,我一个男的都能讲出来,可是夸夸其谈容易,比如我,一旦成为女性视角下被审视被批评的一方,我依然难以避免感受到被冒犯了。就像你想帮助哈利波特去对抗伏地魔,后来发现伏地魔的魂器也在你体内,你也是伏地魔的一部分,一旦魔杖对准自己,一切都变得很苦涩。
这不仅是人之常情,也是事之常情。读历史就可以看到,每一次社会层面的利益重新分配总是很难,从王安石变法到戊戌维新,每一次都是有人首先提出新的主张,吸引来无数赞同者,但是等真的去做,那些友善的人群忽然散开,要么掉队,要么旁观,要么站到了对立面。知道什么是对的已经挺难,为此真的能从手里分出去一些既得利益就更难了。
这样的类比并不恰当,但是懂我说的意思就可以了。思想层的争论一定能影响到现实的变化,比如我,之前很喜欢在办公室说黄段子,越是加班越说的凶,事实上我呆的工作环境里说黄段子是一种群体性气氛,但这两年我重回职场,绝口不说了,面对男同事说黄段子,我会故意冷场,把气氛搞得很别扭,而这是我从许多女性网友描述自己的职场遭遇里汲取到的改变。
这只是一件小事,许多观念的改变都在慢慢发生着,作为一个男性,从成长到婚姻,我都占了很多好处,这些对曾经的我而言几乎理所应当,现在我知道不对了,我有一点羞赧和惭愧,可是面对媳妇真实又刺痛的当面述说,那些羞愧又会转化成愤怒和逃避。但是我不想说,呵,男人。我觉得这是最真实的人性,人性的任何一点改变,都需要付出许多努力,需要有改变它的环境。
也许社会就是人与人关系的互动总和,男与女,老与幼,贫与富,彼此无法脱离,彼此相互影响,当某种改变让越来越多的人认同,就会慢慢形成惯性,如果惯性大到仿佛失控,也会激发越来越多的人去形成遏制的力量。当一种改变发展到极限,就会被新的人群共识拨回来,一拨一回,也许就意味着世界新的进步,而这通常需要一点时间。
我觉得,任何一个人,如果不能从两性关系里找到新的平衡,不能接受新的建构,都可以去选择过完全独立的生活。就像另一部电影《完美的日子》里的男主,自力更生,自得其乐。
这篇文章写出来时,我还没看过《好东西》,昨天我看了以后,有点囧,我发现我以上的言论,像极了电影里那两位男士,哟,都知道结构性压迫了,都知道自己是既得利益者了,都知道上野千鹤子了,女权表演家啊。
如果早一点看了《好东西》,我就不会写这篇文章,好东西这个电影解构了我以上的言论,让我一下跟那两位男士坐到了一桌,充满喜感与肤浅。可是,哪怕只是愿意表演理解和改变,总比拒绝倾听还要骂人好上一点,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