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笑声惊飞了栖息在滴灌管上的夜枭,
月光把我们的影子钉在篷布上,
形成一片正在融化的黑森林。
结婚证内页的暗红印章正在渗血,沿着身份证号码的钢印沟槽蜿蜒爬行。那些在民政局柜台前交换的誓言,终将成为施暴者擦拭指缝的纸巾。
我被按在麦秸堆里签下名字时,金黄的穗子正在被脱粒机碾碎。结婚证封面的烫金双喜在暮色中闪烁,像两把交叉的镰刀。他的手掌带着农机柴油的味道,把我的头颅当成需要维修的轴承,在田埂上磕出沉闷的声响。围观的老人们嗑着喜糖说:"夫妻哪有隔夜仇。"
梳头娘用桃木梳刮过头皮时在唱:"一梳举案齐眉,二梳儿孙满堂。"发丝缠绕在生锈的剪刀上,如同被蛛网捕获的蝴蝶。婚宴上那杯交杯酒里沉着半只溺毙的飞蛾,宾客们举着手机拍摄,镜头聚焦在我锁骨处的淤青。
祠堂香案供着的婚书正在霉变,家族长辈用黄裱纸拓印下我的指模。当陶瓷花瓶在午夜第三次砸向墙壁时,楼下打麻将的姑婆们齐声喝彩:"新娘子嗓门真亮堂。"月光透过防盗网切割着蜷缩在墙角的躯体,结婚证在抽屉里发酵,散发出来苏水的味道。
三次流产的诊断书被撕成纸钱形状,妇科诊室的白炽灯管嗡嗡作响。医生将沾血的棉球扔进红色垃圾桶:"要报警得有家暴鉴定。"产床边的帘子印着褪色的鸳鸯,护士在门外讨论我的病历:"结婚五年没保住胎,子宫壁薄得像宣纸了。"
派出所调解室的绿漆正在剥落,民警用保温杯敲着结婚证:"这不好定性为故意伤害。"调解书上的墨水在雨天晕染,变成我小臂上的烟疤形状。社区妇联送来的慰问品装着红枣和婴儿奶粉,包装袋上的卡通笑脸被蟑螂啃食出锯齿状的缺口。
候鸟群正在撞击湿地保护区的铁丝网,羽翼折断的声响惊醒了芦苇丛中的夜鹭。妇女互助会的秘密聚会在凌晨两点的蔬菜大棚里进行,塑料布上的露水折射着三十七双眼睛里的星光。被汽油浸泡的结婚证在铁桶里卷曲成灰烬时,有人唱起了外婆哄睡时的采茶调。
现在走进离婚登记处的人们开始形成某种默契,她们在叫号机前自动排成倾斜的队列,像即将冲破堤坝的迁徙鱼群。钢印落下时发出的咔嗒声,正从一扇锈死的铁门,演变为春天的第一道冰裂。
菜刀在磨刀石上画出新月形状,那些嵌进木柄纹路里的血垢正在发芽。妇女互助会的王姐把刀锋浸入盐水,锈迹便开出暗红的花。她教我辨认司法鉴定中心的方向时,我们正穿过一片棉花地,被农药灼伤的棉桃裂着嘴,露出内里腐烂的白。
派出所门前的监控摄像头被爬山虎吞噬,值班民警的呵欠里翻涌着隔夜酒气。"家事自己消化嘛",他的警棍轻敲着接警台玻璃,上面还粘着去年中秋的月饼残渣。我递上医院验伤报告时,结婚证正躺在他抽屉里吃灰,封皮上的并蒂莲被蟑螂啃去了半边花瓣。
祠堂里的婚书拓本开始褪色,族老们用朱砂笔在宗谱上圈出我的名字。那天我砸碎祖宗牌位时,檀木裂痕里涌出黑色的汁液,顺着供桌流向门槛外的排水沟。隔壁阿婆抱着哭闹的孙子经过,突然指着沟里漂过的血棉团说:"看,红鲤鱼。"
离婚诉讼第三次被驳回的夜晚,我在养鸡场值夜班。自动喂食机的轰鸣中,三百只母鸡在铁笼里集体脱肛。破碎的蛋壳混着血膜从传送带滚落,像一条正在蜕皮的苍白巨蟒。场长把死鸡扔进焚化炉时说:"母畜的命就是不断生,生到死。"
蔬菜大棚的塑料膜在暴雨中剧烈鼓胀,三十七个女人蜷缩在番茄架下交换病历。陈律师用美工刀划开裤管,展示小腿上蜈蚣状的缝合疤痕:"这是他用农机轴承砸的,法庭说是夫妻情趣。"她的笑声惊飞了栖息在滴灌管上的夜枭,月光把我们的影子钉在篷布上,形成一片正在融化的黑森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