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位农村妇女刘小样给《半边天》的节目组写了一封长信,她写道:“在农村,有钱可以盖房,但不可以买书;可以打牌闲聊,但不可以去西安。不可以交际,不可以太张扬,不可以太个性,不可以太好,不可以太坏。有约定俗成的规矩,要打破它就会感到无助、无望、孤独,好像好多眼睛在盯着你。不需要别人阻止你,你会自觉自愿地去遵守这些规矩。”
那个年代,人们对于农村妇女的刻板印象大多是:在家务农,操持家务,洗衣做饭,伺候公婆,带孩子,农村女性似乎不需要有思想,有主见,甚至不需要读多少书,识多少字。
《半边天》的节目组被农村妇女刘小样的这封信触动,节目组打电话给刘小样,提出来采访她,没想到刘小样一口回绝了,她说:“不要来,让村里人看见一个做媳妇的不好好在家过日子,让远处不认识的人采访,这哪行啊,不能来。”
过了一段时间,节目组不肯放弃又打来电话询问,刘小样说要问问自己丈夫王树生,结果丈夫却很支持,说:“干嘛不让人家来,远处有客人来,就欢迎他们来。”
于是,2002年3月23日,《我叫刘小样》在《半边天》周末版播出,一个农村妇女的呐喊,对远方,对诗的向往被很多人看见,也深深触动了很多人。
主持人张越采访刘小样,刘小样穿着一件红色外套说道:“我宁可痛苦,我不要麻木,我不要我什么都不知道,然后我就很满足。有饭吃,有衣穿,有房住,这就很好了。我不满足这些的,我想要充实的生活,我想要知识,我想看书,我想看电视,从电视上得到我想要得到的东西——因为我不能出去。”
刘小样作为农村妇女,她不甘心吃饱穿暖有房住,除了这些,她还渴望外面的世界,她内心的自主意识开始觉醒。
那句“我宁可痛苦,不要麻木”时至今日依然让人印象深刻,许多农村女性过了大半辈子,麻木着过,可刘小样不愿意这样麻木地过。
她的痛苦在于周边人没有人与她交流内心的这些不甘,周围的农村妇女田间地头的忙活着,洗衣做饭埋头苦干,拉家常讲闲话,张家长李家短,她觉得和周围人没有共同话题。
当《半边天》节目组录制完准备回去时,刘小样扑在主持人张越怀里痛哭。
她哭是因为觉得,这些人忽然就来了,忽然就走了,这一切就像一场梦一样,她又回到了没有人能理解她的那种孤独的状态。
节目播出后引起很大轰动,有些人给刘小样送来了书,有些人还直截了当地问刘小样,是搞养殖还是搞一间农家书屋,这边会给对口支持。
但刘小样通通拒绝了,她觉得并不需要施舍和资助。
如今,22年过去了?刘小样怎么样了?去了哪了?过得咋样?过上了她向往的生活了吗?
当一个女性的自主意识开始觉醒,她的身心再也不甘于黄土地,心不安分,那份悸动让她想要到远方寻找答案。
2006年,刘小样在县城的商场找了一份销售的工作,每个月工资600元,最吸引她的是工作期间要说普通话,刘小样觉得,说普通话会让她有种远离黄土地,身处远方的感觉。
她喜欢和顾客交流,给顾客搭配衣服,顾客的满意让她有种成就感。
后来,刘小样在学校做过生活老师,照顾30个孩子的生活起居。
后来,她到贵州短暂的打工。
再后来,孩子们都读大学了,她也伺候送走了婆婆,她决定到南方去打工,工厂,宿舍两点一线的生活十分单调。
有一次,刘小样被厂门口的一种漂亮的花儿吸引,她问周围人:“那是什么花儿?叫什么名字?”
可周围人没人知道,甚至有些同事每天上班路过,都没有留意过花开。
刘小样突然觉得失望,那么渴望往外面走,可真的走了出来,人们却连身边的花开都看不见,那不是辜负了这份美吗?
于是,出走四次的刘小样又回到了农村,种小麦,做家务,门前种了很多花儿,白天在家看书,把喜欢的句子摘抄下来。
刘小样很喜欢加缪的一段话:“只要我还一直读书,我就能够一直理解自己的痛苦,一直与自己的无知狭隘,偏见,阴暗,见招拆招。很多人说和自己握手言和,我不要做这样的人,我要拿石头打磨我这块石头。会一直读书,一直痛苦,一直爱着从痛苦荒芜里生出来的喜悦。”
如今,刘小样不再执着于出走,她觉得,诗与远方不一定在远方,在家里她也能实现自己的价值,欣赏自己种的花儿,看自己喜欢的书,以地里庄稼种的好而感到自豪,她很满足。
22年前,刘小样渴望出走,内心的不安分让她急于去远方寻找答案;22年后,刘小样回归家庭,我想她找到了答案,精神世界富足,她那颗不安分的心变得平静,但却并不麻木。
她会因为遇到鼠尾草而高兴快乐地像个小孩,会因为看到洱海和苍山而双眼放光,笑容满面。
刘小样是幸运的,她觉醒了,并出走去寻找答案,她的丈夫王树生支持她,理解她,她的儿女也十分孝顺,儿子给她买百合花的种子,女儿带她去听音乐会。
最重要的是,她找回了真实的自己,让自己的精神世界富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