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革期间,人民教育出版社停止编辑出版教科书,各省市只好各扫门前雪,自行编写教材。
这其中,北京市编写的教材,俨然起到了代替人教社教材的作用,毕竟北京市编写的教材,有着得天独厚的优势,而被懒得编写教材的省市顺手牵羊地拿来为我所用。
但也有一些地方,自行编写了教材,投入精力较大,相比北京版教材,反而更具有一些语文味。
北京版1973年度课本
比如辽宁版编写的教材,甚至比北京版教材还显得大胆而宽松,也少一些呆板的人云亦云的附势内容。
辽宁版的教材,因为带着一股少见的清新气质,还被其他省市翻印,用着本省市的教材。
那些懒得编写教材的省市,放弃北京版教材,而翻印辽宁版的教材,只能说他们有眼光,有远见,至少在教材的内容上英雄所见略同。
辽宁版教材的清新之处在哪里?
辽宁版教材
那就是辽宁版教材里,还选编了一些文革期间流行的长篇小说作品。
这也使得我们颇为惊奇地看到浩然长篇小说《金光大道》也被辽宁版教材相中,选入教材。
文革期间另一部比较知名的描写插队知青生活的长篇小说《征途》,也有片段被辽宁版教材收入课本中。
辽宁版1975年第二册中选用了《征途》
而《钢铁是怎样炼成的》的文革期间的新译本,也被辽宁版敏锐地吸取精髓章回,列入课本。辽宁版选取的是小说的最后一部分,这种选取片段,在教科书中也是别出心裁的。课文的标题叫《生命的意义》。
1975年11月出版的辽宁版第二册中的保尔故事
从中,我们可以看出,文革期间的辽宁版教材,对文学类的作品颇为情有独钟。
《金光大道》入选辽宁版教材,是在1973年的版本中。
而之前的1970年版、1972年版里,我们并没有见到有《金光大道》的片段。这与《金光大道》的出版时间有关。
辽宁1972版教材中并无《金光大道》选文
《金光大道》首版于1972年5月,轰动一时,毕竟,撇开小说的主题,这本书在文学性上足可以上得了台面,小说里刻画的人物也能经得起时间的考验。如此鲜活的人物,即使小说里的主题不再匹配时代,但文学赖以立足的人物的丰满形象,也足以支撑小说在文学史上保持鲁棒性(科技术语:稳定性)。
《金光大道》版权页
《金光大道》1972年5出版,第二年也就是1973年7月份面世的辽宁版教材,就将其收入了课本,足可见辽宁教材编写组的抓取文学精品的速度是相当惊人的。
《金光大道》的片段,具体是在《辽宁省中学试用课本:语文第二册》中。
1973年版第二册
1974年,辽宁版继续重印了1973年版本,《金光大道》的片段得以保留。
1975年,依然沿用1973年的版本。
但到了1975年11月开始修订之前的版本,我们注意了一下,这个版本里,将《金光大道》的片段取消了。
1975年11月版的第二册中已无《金光大道》片段
奇怪的是,在1975年11月修订的版本中,却增加了长篇小说《征途》的节选,课文标题叫《旧恨新仇》。
第8页的《旧恨新仇》来自于《征途》
看样子,辽宁版的喜新厌旧的潜意识还是挺强烈的。
这样,《金光大道》的片段就出现在1973到1975年三年期间使用的教材中。
在这三年的教材中,《金光大道》的片段的标题叫《路上》。
第二册中的《路上》全文
这一段内容,实际上是《金光大道》的“引子”部分,描写了高大泉随着亲人从山东逃难到河北期间在“路上”的经历,在这里高大泉碰到了他在革命道路上的第一个引路人齐志雄。
其实这一段情节并非是《金光大道》里的最精彩部分,而当年《金光大道》面世之后,一般读者往往会略过速写般语速写成的“引子”。
小说里开启的现代部分,活灵活现地描写了北方农村的活力四射、青春洋溢的日常画面。第一章回中朱铁汉与村里的男女青年嬉玩的描写,也自此开启了整个小说虎虎有生的叙事品位。
相形之下,《金光大道》小说“引子”部分,作者采取的是一种快进式的叙事描写,短短的几章中,表现了主人公从少年时代到成人之后的一段人生经历,作者浩然对日常生活情态娓娓道来、不疾不徐、到嘴到肚的优势,并没有得到充分发挥。
而且,在进入课本的这一段片段中,人物性格也没有充分发育,高大泉遇到的那位引路人齐志雄,在这一个片段中的作用也没有显现出来,连名字都没有交代,仅仅用“大个子”来指代他。
《路上》唯一的优势,就是在这一段描写中,用主人公的视线,展现了一路上所看到的各色人等,揭示了小说如何引入一个新兴的描写领域与叙事空间的创作技巧。可以说,《路上》更多地是从文学的技巧意义上而被纳入教材。
可能考虑到这一段情节,还缺乏那个时代所倡导的激昂慷慨的火药味,所以《路上》这一篇课本,在辽宁版教材第二册中,仅仅保留了三个年度,便被拿下了。
尽管如此,《金光大道》的片段《路上》进入教材,仍然使我们看到当年这部小说所发散出的巨大影响。
我们注意到,在《路上》的注释中,称这篇课文“曾经作者略加修改”。
将课文与原文比较一下,课文选择的部分,是高大泉一家上路逃难的段落,之前与之后的情节都未曾涉足,而为了这一个段落能够独立成篇,浩然作了必要的过渡性语句添加。
课文中的第一句,显然就是在小说原文上的概括性提炼。来自于浩然的亲自操刀,能够保证课文自成体系,自具生命,不致产生改写之后的讹舛。
《金光大道》的文字的描写上,把中国文学里的白描技巧,推上了一个登峰造极的地步。
我们在《金光大道》的第一章里可以看到,浩然完全是用动作性的白描,就把人物的动作如见其人地化成了文字符码:
——他冲到村西头地主歪嘴子的旧宅院“高台阶”下边的大槐树跟前停住,不用梯子不用板凳,两手抱着树干,两只大鞋一甩,“噌噌噌”,几下子就爬到老杈中间。他往上一骑,摘下挂在那儿的马粪纸糊成的喇叭,刚要喊,又停住,伸手从树顶上扳了一根干枝子,撧成一节一节,攥在手里,两只眼睛挺神秘地眯着,朝街东口张望。——
这短短的一节中,作者通过手与脚及五官的动作的不同形态刻画,活化了人物的一举一动,体现出作者炉火纯青的白描技巧。
这也是浩然小说能够作文文学的经典范本,被爱好者学习的原因。要训练规范的白描技巧,浩然小说显然提供了不可多得的范式。
这也是《金光大道》能够走进教材的底气与资历。
从某种意义上讲,浩然的小说打造了中国小说的一种经典化范本,可以从中学习最初的语文技巧与人物刻画路径。
《金光大道》作为浩然小说意图描写时代的最博大的体系,浓缩了浩然所摸索出来的语言的游刃有余的成熟化叙写模式,仅仅从文学的纯粹描摹功能的优秀典范而被引进教材,也可以看出这的确是一种速成的对于文学接近的有效路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