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孽海三十年(中)|第三十五章 初到重庆

真没想到,下了火车,宁静却不知东南西北,不知坐几路车,只说去两路。王佐只好用普通话连比带划地去问人。几经打听,才知道是去

真没想到,下了火车,宁静却不知东南西北,不知坐几路车,只说去两路。

 王佐只好用普通话连比带划地去问人。

几经打听,才知道是去两路镇,也就是去渝北区,也就是去原来的江北县,要坐公交车到重庆汽车北站,也就是两路口。所谓两路口,就是重庆市区去两路镇的路口。

一个拿着一个棒子,棒子上挂着绳子的人,问王佐他们要不要抬行李?王佐如实说了他和宁静目前的情况。这个人倒是厚道,说他要去另一条街,那儿有公交车到两路口。

 王佐和宁静跟着那个担夫离开火车站广场,离开大街,进了一条小巷子。他们在小巷里七走八拐,尽是上台阶。台阶弯弯曲曲,王佐一边走一边用眼睛看着前后左右。但见四周高楼林立,从江边自下而上,楼房重重叠叠,街道在重重叠叠的楼房间旋转而上,又消失在重重叠叠的各种建筑物之间。王佐心中不由感叹,真不愧为山城!

路上,王佐和担夫说着话,沉浸在初次脚踏重庆城的新鲜中。

 宁静跟王佐解释,说这是棒棒,专在城里捞活干。王佐到过大半个中国,还没见过这种职业,这也许是山城重庆的特色吧。在重庆,如果你从一个地方到一另一个地方走大街的话,坐车可能半个小时,走路可能两个小时,要弯很多路。如果走小巷走台阶路,既近又省钱省时。但台阶路不能通车,自然出现了棒棒这种职业。

 初识重庆,王佐发现重庆人爱用两个字重复说一种东西,如棒棒,包包,等等。

 走出台阶路,来到另一条大街上,王佐谢过棒棒,他们走到最近的公交站台。

 大街上车来车往,人来人人往,从自行车到小轿车到公交车,秩序井然,给人一种安居乐业的盛世感觉。从南方改革开放前沿阵地的广州,来到西南的经济中心重庆,王佐第一感觉就是,重庆没有南方那样浮燥和生存危机感,生活节奏也慢了许多。

 现在是下班时间,一辆开往两路口的公交车开过来,王佐来不及多想,拉着宁静快步挤上了公交车。公交车上人挨着人,耳边涌动的是四川话,或者那种带着山城特色的动听重庆话,像是一桌子小菜中间一大锅火锅,清新浓香。

 公交车一路缓缓行驶,过了观音桥,来到两路口,也就是汽车北站了。

 刚下公交车,王佐就看见汽车北站对面路边停有很多中巴车,每一辆车的车门边都站着一个人,口中大叫,“两路——两路——”

 天色快暗下来了,王佐问宁静是不是在这里上车。宁静认识这地方,肯定地回答,这就是去渝北区的,也就是去两路的。因此,王佐拉着宁静,上了开往渝北区的中巴车。

中巴车走的是机场高速,透过车窗隐隐看到经过了一个叫人和镇的地方,还看到一大片工厂,一座厂房顶上,“希望”两个大字很是显眼。王佐想,原来在电视上打广告做猪饲料的工厂在这个地方啊。中巴车快速向渝北区方向开去,车上的人大多是渝北人,大概在市区办完了事,现在一身轻松向家里赶,一个个脸上带着笑,东一句西一句,甚是热闹:

“你娃干啥了呀!”

“你妈个马屁——”

“红苕,胡豆,棒棒,李伯清……”

王佐知道他送宁静回家成功了,百分百成功了。现在已经没有任何困难,他整个人轻松下来,几天几夜地劳累,使他疲惫之极,也困到极点。他想看看车外的风景,但眼睛却睁不开。听着不太熟悉的重庆话,迷迷糊糊中,眼皮直打架,一会儿,他就沉沉睡着了。

宁静在火车上睡了很久,再加上中巴车行驶在渝北区境内,车上坐的人也是渝北人,一切倍感亲切,温馨。她不但没想到去睡觉,而且还很有兴致地看着王佐睡觉。虽然她和王佐在广东同甘共苦相依为命,但她从没有真正如此近距离地看过他。

他微张着嘴,头靠在座椅靠背上,微闭着眼睛,睡姿一动没动,发出有节奏地呼噜声,睡得太香了,太沉了。宁静一直看着他的睡姿,感到很幸福很温暖。他的脸是如此清秀,清秀中又带有男人阳光般的刚毅和沉稳;眉宇之间,英气毕露。还有那棱角分明的唇线,以及微露的整齐洁白的牙齿,对宁静来说,既陌生又熟悉。此时此刻,宁静感觉到他整个人就是她的。她深情又爱怜地看着熟睡中的他,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她想,他一定在梦中,梦中是不是和我在一起呢?想到这,她不由害羞又幸福地笑了……

宁静就这样随着中巴车的飞驰,一路看着沉睡中的王佐。中巴车上既热闹又噪杂的聊天声,她几乎充耳不闻,视而不见。她的心全部系在王佐身上了。

王佐其实并没有做梦。几天来没吃没睡,精神高度紧张到极点。

现在,一切都过去了,一切都平安了,几天来的瞌睡虫一股脑儿全拥了上来。

忽然,有人叫他,“醒醒——醒醒——下车了——下车了——”

迷迷糊糊中,感觉有人在耳边呼唤,王佐艰难地睁开眼。但眼皮太沉重了,睁不开,又不堪重负地合上了眼皮......“下车了——下车了——”随即不但有人叫他,还有人推他。他恼火地睁开双眼,眼前是宁静,是她在叫,她在推。“这是哪里?中巴车上!下班了吗?我怎么睡着了?”他的脑子里迅速转着,由模糊到清醒,随即坐了起来,正要站起来,脚底一阵酸麻。“唉哟”一声,又坐了下去,他双眼直看着宁静说:“这是哪里?”

司机走过来了,说:“到了,下车了,你娃啷个瞌睡那么大哟!”

宁静提起包,又推了推王佐,说:“下车了,车上一个人都没有,人家司机在等呢!”

王佐看看四周说:“是重庆啊——我还以为是在广州呢,好,好,下车吧!”

说着,他死命踩了几下脚,感觉脚没那么麻了,站了起来,提起包,跟着宁静下车了。

王佐站在渝北汽车站,看着高低不平的停车场,和停车场上几辆破烂不堪的农用中巴车,问:“到了?这就是你们渝北区啊,怎么这么破烂啊!”

宁静嘟着嘴说:“不好吗?我感到很亲切耶。这个车站上半年我还每个星期都要光临两次呢,上学回家,一来一去各一次,我就是在县城上高中的嘛!”

王佐不解,问:“县城,这里不是重庆的一个区吗?”

宁静说:“以前叫江北县,今年才改成渝北区呀。”

王佐点点头说:“原来如此,能从一个县改成一个区,说明你们这里经济发达嘛,好地方嘛——那,为什么不叫江北区,而叫渝北区呢,奇怪!”

宁静撇着嘴说:“有什么奇怪的!重庆有个江北区,就是我们到两路来的那个汽车北站那里,观音桥一带就是江北区,重庆简称渝,我们这里又在江北区的北边,当然叫渝北区咯。”

王佐用右手大拇指按着中指使劲一用力,“啪”一声,大拇指打在食指上,说:“好了,走吧,天都黑了,现在怎么走?”

宁静说:“看你像个读书人,咋还打响指呢?像个流氓一样——哦,我爸在红岩厂上班,但他由于在部队受过伤,所以吃劳保,偶尔来城里住一住,今天不知道在不在城里?”

王佐开心地笑了,说:“男人不坏,女人不爱,流氓有什么不好,我不是流氓能混火车把你送到这里来吗?流氓好,我是流氓我怕谁!”

宁静不屑一顾,说:“切——”

王佐说:“你爸是红岩厂的,不会吧,红岩厂不是做汽车的吗?重型汽车,很有名的,在你们渝北吗?印象中好像不是在这里吧。”

宁静说:“我爸那家厂生产汽车配件的,是红岩汽车厂的分厂,明白了吗?”

王佐中气十足,说:“明白,大小姐——那,你妈不会来城里,对吗?”

宁静说:“当然不会在城里住,只不过,有时我妈也会到城里来逛一逛,不在城里睡……我家里养了蚕,还有猪,还有鸡,她分不开身。”

王佐说:“那也就是说,你们家主要在老家住,对吗?”

宁静点点头,王佐说:“现在天都黑了,在哪里坐车,还不快走!”

宁静用手指着那几辆农用中巴车,说:“急什么,那里就停了一辆开往我们那里的车子,我们站在出口的地方,车子开走了要从我们身边过的。”

王佐说:“还是上车吧,等会儿没座位了。”

于是,王佐和宁静上了一辆开往兴隆镇的中巴车。

中巴车在开往石鞋乡的公路上不快不慢地行驶,没跑几里路就有人上车。又跑了几里路,又有人下车。跑跑停停,上车的下车的,打打闹闹,一片欢声笑语。

天全黑下来,王佐此时睡意全无。他饶有兴致地看着窗外的田野村庄,以及远处山顶上的稀稀落落的灯火,突然问宁静:“怎么山上也有灯光哪?”

宁静说:“那里有村子呗。”

邻座一个姑娘听见他们说普通话,好奇地看了一眼,又转过头去不知道在想着什么。

半小时后,王佐和宁静在石鞋乡下了车,他们身上还有最后一块钱。

王佐看着昏暗的街道,和街道两旁古老破旧的房子,恍如隔世一般。前几天,他还在南中国最大的都市流浪,那里人多车多房子高;今天下午,他还在西南最大的都市,穿小巷走台阶,那里层层叠叠高楼林立;而现在,他竟然站在四川某个山区小乡镇的小街道上,对着那古老破旧的房子、高低不平的路面、参差不齐的树木和电线杆,以及鸡鸣狗吠,发呆。

他不由心中感叹,人生如梦!人生如烟!

宁静带着王佐沿着集镇街道向前走了几十米,然后拐向左手边的一条土公路上。

在土公路上没走到半里路,又拐向一条乡间小路上。

走在乡间小路上,王佐有点慌不择路,跟在宁静屁股后面,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田野里有各种各样的虫鸣,远处村庄黑呼呼的一团,灯火星星点点,显得祥和安静,而又意境悠远。走着走着,宁静停下来了,指着一个土坡下,说:“你,渴吗?那里有泉水,上学的时候,走在这里我们就会喝水,用杯子装着水,边走边喝呢。”

王佐说:“渴呢,嗓子像冒烟一样,我正想问你哪里有水呢?”

说着,王佐来到泉水边,蹲下来,用手扒开水面的枯叶,然后双手捧着水,喝了一大口。顿时,一股略带甜味的清凉泉水从他的喉咙直凉到肚子里,浑身有说不出的清爽和舒畅。于是,他感受了一会儿泉水的滋味,接着又捧了几下泉水,连着喝了几大口。

喝足泉水后,王佐站起来,退了几步,对宁静说:“你喝也几口吧,从重庆下火车到现在,我们滴米未沾,喝口水还可以充饥呢。”

宁静答应一声,“好嘞——”接着,她也蹲在泉水边,小喝了几口。

喝完了泉水,宁静依然在前面带路,王佐跟在后面走。

宁静问:“你饿了吗?”

王佐说:“当然,不过现在饿过头了,反而感觉不到饿了。”

宁静温柔地说:“让你受累了,真不好意思,到家了我就做饭给你吃,你再忍一下。”

两人一路走着,一路聊着天。这条乡间小路,既是宁静从小从家里到镇上赶集的路,也是他初中三年每天上学放学走两次的路。她对这条路的每一步,每一个转弯,路上的每一个石头,每一根小草,都如数家珍。但是,今晚,在一个微弱月光的夜晚,她带着一个男人,一个清秀斯文的小伙子,走在她从小走了不知多少次的小路上,她有一种异样的感觉。这种以前走在这条小路上所没有的感觉,既令人兴奋,又令人激动,更有一丝甜蜜,一种幸福。虽然几天来的劳累,生不如死,甚至绝望,但此时的她,感觉一切都是美好的,甚至她对在广州的流浪生活感到留恋,感到浪漫。在那些天里,再累再苦再饿,都有王佐跟在她身边。

她多么希望,一辈子都有他在她身边啊!

又走了一段路,前面是向下走的台阶,台阶是青石头铺成的。下了几步台阶,路边有一个亭子,他们坐下来休息。王佐好奇地沿着台阶向下看去,黑呼呼地深不见底,依稀下面远处还有灯火,那是村庄。他不解地问宁静:“我们刚刚不是在田野里走吗?怎么走到这里像下山一样,这下面是什么?”

宁静“咯咯”笑了,说:“这是山路啊,这条台阶路就是沿着山走下去的,山下还有一条小河,你听,有‘哗哗’流水声,小河两岸有很多村庄呢。”

王佐有点想不通,明明刚刚走在田野里,田野里有村庄树木,有小路泉水,怎么突然就下山了呢?下面还有小河,河两岸还有村庄田野呢!他仔细听着山下的流水声,再站起来看着山涧的对面,黑呼呼一座高山,耸立于幽黑的天空,高不可测,神秘莫测。

王佐纳闷,世界上怎么还有这种地形?

他问宁静:“你家在山下小河边吗?还有多远?”

宁静说:“不远了,下了台阶山路,再走一座独木桥,过了河,再走一点山路,就到了。”

说着,宁静指着对面高山继续说:“就在那里呀,那里还有灯光呢。”

王佐看着对面不真实的大山,怎么也不知道宁静手指的地方是在哪里,于是说:“走吧,这黑天瞎火的,也看不清楚,我跟着你走就是了。”

宁静带着王佐沿着石头台阶路向下走去,走完台阶,又走过独木桥,过了小河,小河对面是个小村子。走过小村子,是一条小山路,路两边是高耸入云的大山。

不久,走到一座山脚下,宁静停住了,兴奋地说:“你看上面,就是我们村子了!”

王佐向上看去,上面几百米的地方,果然些有些灯光,在夜里显得温暖而又亲切。此刻,马上就要到家了,宁静虽然很兴奋,但又有点犹豫,这样带着一个年轻的男人到家里,怎么跟爸妈讲呢?她带着王佐向家里走去,忽然想起路边有一棵野桃树,现在正是成熟的时候,为了拖延时间,她对王佐说:“你饿了吗?先摘几个桃子吃吧。”

王佐确实饿了,饿到极点。他拉起树枝,摘了几个熟透的野桃子,在衬衣上擦了擦,递给宁静两个,说:“两天两夜没吃饭,你也饿了,你也吃吧。”

两人一边吃桃子,一边向村里走去,一会儿,就到了宁静家。

大门关着,没有灯光,宁静拍打着大门,叫道:“爸——妈——开门哪——”

由于没有灯光,王佐看不清宁静家的结构和式样。他站在宁静后面正好奇地左看右看,忽然大门“吱呀”一声开了,“你这个娃娃,一个月才到家,急死人了!”

屋里站着一个中年男人,腰板笔直,穿着洗白了的军衬衣,后面站着一个中年农妇。

宁静叫着:“爸,妈!”然后又回头向王佐招手,说:“进来吧。”

宁静的爸妈惊奇地看着王佐,好一会儿,她爸爸才说:

“进来,进来,饿了吧,路上摘野桃子吃呀——她妈,去做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