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6年，我刚提干成了排长，说实话，那时候心里既高兴又紧张。高兴的是从一个农村娃到能穿上军装，还能一步步走到今天，真是老天爷赏饭吃。
可这新身份的担子也重了，不仅得管训练，还得学着管人。刚提干不到一个月，就接到副营长的通知：跟他一起去接兵！
接兵，这可是天大的事，不仅是为部队选人，也是给老百姓一个希望。
这么重要的任务，偏偏让我这个新人摊上了，心里总觉得忐忑。
更没想到的是，那次接兵让我记了一辈子。一个破旧的土墙小院，两颗热乎乎的鸡蛋，还有那双满是期待的眼睛……我到现在都忘不了。
当时我站在二牛家门口，心里琢磨着：这鸡蛋到底是收，还是不收？
1976年，冬天冷得很，北风刮在脸上像刀子似的，冻得耳朵都麻了。我刚提干不久，正发愁怎么管新兵和老兵的关系，副营长突然叫人通知我去营部，说有任务。
我心里一下紧张起来：啥任务？是不是哪儿出事了？
直到见了副营长，他才慢悠悠地说：“排长，这次接兵任务交给你，跟我一起去！”
听到“接兵”两个字，我脑袋嗡的一下，半天才反应过来。这可是我第一次出远门接兵，心里既激动又害怕。
说实话，接兵可是件大事，选的兵直接关乎部队未来。万一选错人，那可得背锅。我一边点头说“明白”，一边心里直嘀咕：我一个刚上任的小排长，能干好这事儿吗？
副营长看出我心里打鼓，拍了拍我的肩膀笑着说：“小伙子，好好干！咱们部队需要你们这些年轻人。”
副营长一发话，我心里算是稳了点，但还是不敢松懈。接兵前，团里还专门给我们搞了培训。
培训课不复杂，讲的就是怎么识人、怎么守纪律。参谋长最后还专门叮嘱我们：“记住了，这次下乡接兵，不能收人家的东西，哪怕是一口水、一口饭也不能吃！”
这一句话听得我背后直冒冷汗：农村人纯朴，万一人家真硬塞东西，咋办呢？
三天后，我们一行人出发了。目的地是个北方的小公社，听说地方不大，条件艰苦，人却很实在。到地方的时候已经是下午，公社书记带着一群干部早早就在大门口等着了。
一见我们来了，一个个热情得不得了，忙不迭地招呼：“哎呀，首长们辛苦了，快屋里坐！”
我哪里是什么首长，可他们这声声喊得人心里直暖。
简单寒暄后，第二天开始体检工作。公社报名的青年不多，就十几个人。我们接兵的干部，也就几个轮着跟着体检。
这一天，我全程跟着副营长，看看怎么识人怎么选兵。大部分青年都挺阳光，也有几个比较内向的。
我正跟副营长聊着，就注意到人群里有个高个子小伙子，一眼看过去，他身上穿的衣服特别显眼——一件打着补丁的破棉袄，脚上穿着的布鞋已经露了脚趾头。
我心里咯噔一下：这孩子家里情况怕是不好。
副营长看到我的神情，顺着我的眼光看过去，低声对我说：“排长，注意看人的眼神，这小子怎么样？”
我仔细打量着这高个子，只见他站在人群边上，显得有点局促，一直低着头，但眼睛却时不时扫向我们这边，像是紧张又充满期待。
我点了点头，没多说啥。
体检结束后，轮到家访。
这是接兵最关键的一环，不仅要看家庭情况，也要摸摸家长对孩子的期望。
到了下午，我们跟着公社的民兵连长走到那高个子小伙子的家。到了地方，我彻底愣住了——眼前是一堵低矮的土墙，门是用几根木棍捆起来的，草房顶上还露着洞，风一吹，房顶上的草都哗啦啦地响。
门口站着一个拄着拐杖的男人，身后跟着一个瘦弱的女人，还有那高个子小伙子，一家人怯生生地看着我们。
“首长，快进屋！屋里生了火，暖和！”高个子小伙子的父亲赶忙招呼我们。
我看着他一瘸一拐的样子，忍不住问：“您腿咋了？”
他说话时咧嘴一笑：“年轻时修河堤，被石头砸的，命是保住了，腿就废了。”
他一边说，一边用手背抹了把脸上的土，显得有点不好意思。
进屋后，屋里没有像样的家具，火炕上铺着一层发黑的破席子。炕角放着个小坛子，旁边是一个缺口的搪瓷缸。
那高个子小伙子，后来知道他叫张二牛，坐在炕角，半天没敢抬头说话。副营长问了些基本情况，二牛的母亲站在旁边，一直低头搓着围裙，显得特别紧张。
这家人的贫穷和朴实让我心里很不是滋味。刚准备起身告辞，二牛母亲突然跑到门边，捧着两颗鸡蛋塞到我手里，硬是把我的手给攥住了。
她声音低低的，带着一丝哽咽：“首长，家里也没啥东西，您和连长就拿着路上吃吧……二牛就交给您了！”
那一瞬间，我的手心热乎乎的，可心里却像压了块大石头：这鸡蛋，到底是收还是不收？
我站在张二牛家门口，手里捏着那两颗热乎乎的鸡蛋，心里直犯嘀咕。
这鸡蛋到底是收还是不收呢？
要说收吧，参谋长培训时可是说了，接兵期间不能拿老乡一针一线；可要是不收，张二牛的母亲脸上的那份期待和小心翼翼，我又实在于心不忍。
副营长站在旁边，看着我不说话，他也没吭声，估摸着是想看看我怎么处理。
气氛有点僵，我硬着头皮笑了笑：“大娘，这鸡蛋咱真不能要。规矩就是规矩，您别见怪啊。”
说完，我就把鸡蛋往她手里塞回去。
哪知道她一边摆手一边急得直抹眼泪：“首长，这不是行贿啊！咱家真穷，没啥东西能拿得出手，这点心意您就收下吧！二牛的命啊，可全靠您了！”
听到这话，我的心里像被什么东西扎了一下。二牛的命？
一时间，我也没多想这话啥意思，只觉得她是真的把所有希望都寄托在这次当兵上了。我看了看二牛的父亲，他站在一旁直搓手，低着头一声不吭，明显是默认了老婆的举动。
我侧头看了看副营长，他依然没表态，只是微微点了点头。我心里琢磨着：副营长这意思是不是让我收？
既然他没反对，我也不好再推脱，轻轻接过鸡蛋，笑着对大娘说：“那好吧，我替部队先收下。可二牛能不能当兵，还是得看他的体检和表现。”
大娘听我这么说，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笑容，不住地点头：“行行行！您收下就好，收下就好！”
出了张二牛家，我的心情一直不轻松。虽然嘴上没说什么，但心里始终想着大娘说的那句“二牛的命全靠您了”。
回去的路上，我问民兵连长：“二牛家是不是有什么特别的情况？”
连长叹了口气，低声说道：“排长啊，你也看出来了，二牛家穷得揭不开锅了。他爸腿不好，干不了重活，全家靠他妈种几亩薄田养活。可二牛命苦啊，十几岁就开始跟他妈下地，前两年差点病死，家里连药钱都拿不出来，是村里人凑钱救的命。大概他妈觉得，这次要是当了兵，日子可能就有盼头了……”
听完这话，我心里一阵发酸。农村人的苦，我小时候也见过，可像二牛家这么苦的，还真不多见。
体检和家访结束后，我们回到公社的招待所。副营长一进屋就笑着问我：“怎么样？今天的家访有感触吧？”
我点点头，把张二牛家的情况详细说了一遍，最后又提到了那两颗鸡蛋：“副营长，咱是不是不能收这个东西啊？”
副营长摆摆手，语重心长地说：“小同志啊，咱们接兵，既是为了部队，也是为了老百姓。这鸡蛋你要不收，他们心里更难受。放心，这事不算违纪，但咱心里得有杆秤，不能被人情左右。”
副营长的话让我恍然大悟：当兵不仅是为了自己，也得考虑百姓的想法和感情。
三天后，入伍名单终于敲定，张二牛的名字赫然在列。他通过了体检，也满足家访条件，按理说没什么问题了。
可这事我没敢跟他家人透口风，只说部队还要再审核。等到最后正式发放通知书那天，我和副营长决定亲自去给二牛家送消息。
到他家时，二牛一家早早地站在门口等着。一看到我们，二牛母亲直接跪下了，嘴里不停地念叨：“感谢首长！感谢部队啊！”
我赶紧伸手把她扶起来：“大娘，快起来快起来！二牛能不能当兵，这都是靠他自己努力，我们只是按规矩办事。”
可她还是不停地抹泪，一边点头一边嘴里嘟囔：“这下可好了，孩子有出路了，我们老两口也能松口气了……”
那一幕，我的眼眶也有点湿了。老百姓啊，多么朴实的一家人，他们的希望就是能把孩子送出去，改变命运。
当天晚上，我躺在招待所的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想着那两颗鸡蛋和大娘的话，我心里五味杂陈。
人家是真把我们这些军人当救命稻草看待，可咱们能帮他们的又有多少呢？
第二天临走前，我悄悄拿出自己津贴里的一部分钱，让民兵连长帮忙买些米面油送到二牛家。
连长愣了一下，随即哈哈一笑：“排长，你这样的接兵干部，我可头一回见！”
我摆摆手：“咱也没多大能耐，就算是一点心意吧。”
日子一天天近了，名单也定下来了，张二牛成功入选。但事情到这一步，我的心却没松下来，反倒像压了一块大石头。
临近出发那天，我突然接到通知：接兵团里要来检查，重点是家访和青年选拔的透明度。
我心里猛地一紧，立马想到了张二牛家那两颗鸡蛋。虽然副营长之前说过不算违纪，可真要有人查起来，这事难免有点说不清楚。
我琢磨着：二牛能不能当兵，是靠他身体好、表现优秀，但那两颗鸡蛋就像根刺，扎在心里不舒服。
检查当天，团里的几位干部果然问到了张二牛家。我赶紧把他的家庭情况和家访经过老老实实地说了一遍，连那两颗鸡蛋的事也一五一十地交代了。
副营长在旁边听得直皱眉，心里估计在骂我实诚。检查组的干部听完沉默了一会儿，最后说：“情况属实就好，但记住以后不能收任何东西，再小也不行。”
我赶紧站直敬礼：“是！保证以后严格遵守纪律！”
事情看似过去了，可我的心依然悬着，尤其是检查组还没走，万一再追问怎么办？
这几天，我总觉得有人在盯着，吃饭也没胃口。
副营长看出了我的不安，晚上拍着我的肩膀劝道：“你小子就是想太多了！那两颗鸡蛋算不上啥问题，人家检查组也是走个程序。再说，张二牛身体好、表现也突出，完全靠得住。”
听他这么说，我心里稍微踏实了点，可没想到，第二天又出状况了。
接兵前一天，公社通知说，有几名青年家长找到了公社书记，说对入伍名单有意见。
按规矩，入伍名额有限，肯定有人落选，但这些家长却非说张二牛的名额不公，是靠送礼送出来的！
这下，事情一下子闹大了。检查组当场要求重新核实张二牛的资格。
我和副营长被叫到会场，面对团里的干部和公社领导，心里紧张得要命。我低着头，后悔当初收了那两颗鸡蛋。
副营长站了出来，他没让我开口，而是直接把情况一五一十地说了：“张二牛家确实送过两颗鸡蛋，但我们接兵是按规矩办事，他身体素质好，家访合格，入伍是凭他的实力。”
检查组的人听完，又让民兵连长和公社干部核实情况。
最后，公社书记也站出来说了句公道话：“张二牛家确实穷得揭不开锅，但这孩子踏实肯干，全村人都知道，谁能不服气？”
听到这话，我心里终于松了口气。检查组最终认定张二牛没有问题，他的名字保留在了名单上。
这事给了我一个狠狠的教训：规矩就是规矩，哪怕是两个鸡蛋，也不能随便收。
当天晚上，我回到住处，看着行李里那两颗已经磕破了皮的鸡蛋，心里五味杂陈。我拿起鸡蛋在手里掂了掂，突然有些想哭。
这是一个母亲的心意，也是一家人对未来的希望。我暗暗下定决心：二牛到了部队，一定得对他多看顾些，不能辜负他父母的这份托付。
新兵启程那天，张二牛穿着一身崭新的军装，站在队伍里挺得笔直。
他妈在站台边偷偷抹眼泪，他爸一瘸一拐地站在后头，嘴里叼着旱烟，脸上是藏不住的自豪。
二牛临上车前，冲着父母喊了一句：“爹！娘！等着我，我当了兵，回来一定让你们过好日子！”
我站在旁边，忍不住偷偷笑了笑：这小子，长大了。
火车开动的时候，我心里莫名有点难受。看着站台上越来越小的身影，我忽然想到那两颗鸡蛋。
那是一个母亲的心意，更是一个家庭的全部希望。
后来，张二牛在部队里表现得特别好，不到两年就成了班长。
再后来，他写信给我，说那段日子是他人生的转折点，他会记一辈子。
到今天，我每次想起那两颗鸡蛋，心里还是暖暖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