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共和党总统候选人特朗普6日凌晨宣布在2024年总统选举中获胜 Joe Raedle/Getty Images
在特朗普再次登上美国总统宝座的过程中，其独特的讲话风格也发挥了很大的作用。那么语言学家是如何解读的？唐纳德·特朗普是古老修辞的延续，还是一个缺乏条理的喋喋不休者？
特朗普一旦脱离稿件，转录他的讲话就成了一项挑战。作为一名在竞选期间报道他的记者，我可以证明这一点。当他即兴发言时，他的话语常常杂乱无章，充满了跑题的插曲和难以跟随的跳跃性思维。他经常在没有完成之前一个话题时就跳到完全不同的想法上。
考虑一下特朗普在2015年7月21日南卡罗来纳州竞选集会上的一段关于伊朗核协议的评论。试着跟随他的思路：
“看，拥有核武器——我叔叔是位伟大的教授、科学家和工程师，约翰·特朗普博士（Dr. John Trump），麻省理工学院（MIT）的；基因很好，非常好，明白吗？非常聪明，沃顿商学院（Wharton School of Finance）的，非常好，非常聪明——你知道，如果你是一个保守的共和党人，如果我像，像如果我作为自由派民主党人竞选，他们会说我是世界上最聪明的人之一——是真的！
——但是当你是一个保守的共和党人时，他们就会试图——哦，他们会做很多事——这就是为什么我总是一开始就说：我上过沃顿，成绩很好，上过那儿，做过这个，积累了财富——你知道，我必须一直提我的资历，因为我们有点劣势——但是你看看核协议，真正让我困扰的——本来可以很容易做到的，虽然它不如这些生命那么重要（核能很强大，我叔叔很多年前就给我解释过，35年前他就给我讲过核能的威力，他是对的——谁会想到呢？），但当你看看四个囚犯的情况——现在原本是三个，现在是四个——但当时是三个，甚至现在，我会说这是完全依赖于信息传递者；伙计们，确实是伙计们，因为你知道，他们没有意识到女性现在比男性更聪明，你知道，要再过150年才行——但波斯人是伟大的谈判者，伊朗人是伟大的谈判者，所以，他们，他们简直打败了我们。”
（Look, having nuclear — my uncle was a great professor and scientist and engineer, Dr. John Trump at MIT; good genes, very good genes, okay, very smart, the Wharton School of Finance, very good, very smart — you know, if you’re a conservative Republican, if I were a liberal, if, like, okay, if I ran as a liberal Democrat, they would say I’m one of the smartest people anywhere in the world — it’s true! — but when you’re a conservative Republican they try — oh, do they do a number — that’s why I always start off: Went to Wharton, was a good student, went there, went there, did this, built a fortune — you know I have to give my like credentials all the time, because we’re a little disadvantaged — but you look at the nuclear deal, the thing that really bothers me — it would have been so easy, and it’s not as important as these lives are (nuclear is powerful; my uncle explained that to me many, many years ago, the power and that was 35 years ago; he would explain the power of what’s going to happen and he was right — who would have thought?), but when you look at what’s going on with the four prisoners — now it used to be three, now it’s four — but when it was three and even now, I would have said it’s all in the messenger; fellas, and it is fellas because, you know, they don’t, they haven’t figured that the women are smarter right now than the men, so, you know, it’s gonna take them about another 150 years — but the Persians are great negotiators, the Iranians are great negotiators, so, and they, they just killed, they just killed us.）
特朗普的简单观点——“伊朗协议对美国不利”（“the Iran deal is bad for the United States”）——被他关于叔叔的教育、自己的教育、核能的威力、囚犯、女性的智力以及伊朗谈判技巧的插话打断，似乎毫无逻辑可言。Slate甚至呼吁公众帮助画出这段话的逻辑结构。
其他人也注意到了这一点。卡尔文学院（Calvin College）历史学家Kristin Kobes Du Mez表示：“他的演讲充满了不相关的插话。”这与我们通常在大舞台上看到的其他政治家的风格完全不同。
因此，我很好奇，专业的语言学家和历史学家是否能够帮助我们弄清楚是什么使特朗普的风格如此独特？这种讲话风格有前例吗？它合乎逻辑吗？为什么它会吸引某些人？
对此问题有很多争论，但有一点非常突出：特朗普的演讲并不是为了让人们阅读。它们的表面不连贯性源于书面语言与口语语言之间的巨大差异。特朗普的讲话风格根植于口头文化。他通过充满激情和有针对性的对话来激励人们——即使这种对话不总是遵循清晰的结构。但它有效吗？这是一个更难回答的问题。
为什么特朗普的演讲对于一些人难以理解——而对另一些人来说却完全合乎逻辑
特朗普的大多数演讲并不是按照脚本进行的。与此相反，在许多集会上，他都是即兴发言。我们会看到很多即兴的瞬间，断断续续的句子，思想在快速转换。
对一些人（或许是许多人）来说，这种风格完全没有逻辑可言。但并非每个人都这么认为。显然，许多人在特朗普集会后离开时，似乎能够理解他说了什么。
为什么会这样呢？这正是阅读特朗普讲话和现场聆听之间的差别。宾夕法尼亚大学（University of Pennsylvania）的语言学家马克·利伯曼（Mark Liberman）对此做了更详细的解释：
这种表面上的不连贯性有两个主要原因：错误的开头和插入语。两者在讲话时都通过语调以及手势、姿势和目光得到了有效传递，因此听众通常能够忽略它们。然而，转为文字后这些线索消失了，听众就失去了逻辑的线索。
换句话说，特朗普的插话和跑题在现场聆听时更容易跟上，因为有一些微妙的线索。
特朗普的讲话风格具有对话性，甚至可能源于他在纽约市的成长经历。正如加利福尼亚大学伯克利分校（UC Berkeley）的语言学家乔治·莱科夫（George Lakoff）所说：“作为一个纽约人，如果你为别人把话说完，那是很礼貌的。这是对话的一部分。”
这也许解释了为什么特朗普的句子在转录中常常似乎没有结尾。“他知道他的听众可以为他完成句子，”莱科夫说道。
观察特朗普的讲话，很容易看到这种对话性如何发挥作用。他通过抬起眉毛或耸肩做出模糊的暗示，让听众自己得出结论。这种对话风格可能是有效的。它比演讲稿更加亲密。人们离开特朗普的集会时，感觉就像他在和他们随意交谈，让他们完成他的思路。
然而，对许多语言学家而言，特朗普的与众不同在于他使用这些对话式的小动作的频率。“特朗普的偏离频率很不寻常，”利伯曼说道。换句话说，他比一般人在对话中更频繁地跑题。
爱丁堡大学（University of Edinburgh）的语言学家杰弗里·普勒姆（Geoffrey Pullum）认为，特朗普的讲话远不止是对话式的“让我来填补空白”风格。他的无序句子和短小片段可能反映了他思维的某种特点。“他的讲话表明他是一个思维散乱、注意力持续时间短、缺乏知识纪律和分析能力的人，”普勒姆说。
更为复杂的思想者和演讲者（包括许多过去的总统），普勒姆认为，能够使用“假设从句——即将一个从句嵌入另一个从句”这种方式。而特朗普似乎做不到这一点。
普勒姆进一步解释：“当你说‘虽然国会对做X没有兴趣，我认为美国人民认为这至关重要’，‘这至关重要’的从句就嵌入在‘美国人民认为这至关重要’的从句中，而‘我认为美国人民认为这至关重要’又嵌入在‘我认为’的从句中，依此类推。而特朗普的讲话没有这样的有组织的思想。它是名词短语的爆发、自我中断、突然离开主题、闪现的记忆、奇怪的旁白……这是一种因注意力问题而造成的无序语言。”
特朗普的演讲能吸引人，因为他使用了许多推销员的技巧
莱科夫本人有一个解释，为什么特朗普的讲话风格会吸引很多人。特朗普的许多著名口号其实是销售员使用的久经考验的演讲技巧。它们之所以有效，是因为它们帮助塑造了我们潜意识中的认知。
举个例子，特朗普经常使用“很多人都在说……/Many people are saying...”或者“相信我/Believe me”——通常是在说出没有根据或不真实的事情之后。这种说法比单纯地陈述毫无根据的言论更容易让听众相信，因为特朗普暗示他对自己所说的事情有直接的经验。莱科夫认为，从本质上讲，人们更倾向于相信一些看起来已经被别人共享的信息。
或者当特朗普一直称希拉里为“狡猾”（“crooked”）的时候，或者称恐怖分子为“激进穆斯林”（“radical Muslims”）时，他通过重复来加深这种联想。他还称他的支持者为“伙计们”（“folks”），以表明自己是他们中的一员（尽管许多政治家也使用这种技巧）。利伯曼表示，特朗普并不是在拖延时间重复短语和形容词；大多数情况下，他是在强调并加深关联。
这些都是正常的技巧，特别是在对话性演讲中。“他在读认知科学吗？不。他有50年的销售经验，不在乎卖给谁，”莱科夫（Lakoff）说道。从这个角度看，特朗普在推销牛排和伏特加时使用的技巧，与他谈论打击ISIS（伊斯兰国）计划时的方式类似。
“他作为一名销售员已经做了很长时间——这正是他的强项，”莱科夫补充道。
人们在情感上理解特朗普
在某种程度上，特朗普的风格是成功的——他战胜了一个由终身共和党人组成的竞争激烈的阵容，最终成为党内的提名人。他足够自信，可以面对大规模的观众，采用对话式的方式，并且即兴发挥。
不过，他的崛起不能仅仅归因于他的演讲风格。事实上，这也与他实际说了什么有很大关系。“如果内容不同，我认为那样会显得絮叨、拖沓且低效，”宾夕法尼亚大学语言学家马克·利伯曼（Mark Liberman）说。
换句话说，当特朗普的听众替他完成句子时，这些空白被充满了能够引起共鸣的情感：失业的恐惧、对美国失去全球大国地位的担忧、对外国恐怖组织的关注。特朗普验证了他们的不安，并为他们的愤怒提供了合理化的依据。杜·梅兹（Du Mez）指出，他与听众在情感上建立了联系。
“对于那些认同特朗普的听众来说，他们几乎不需要做什么，只需声称他们应得的东西，”她说。“不需要牺牲、不需要妥协、不需要复杂性。他触及了恐惧和不安，但又让他的听众通过愤怒来表达这种恐惧，而愤怒给人一种被赋予权力的错觉。”
然而，仅凭这种“情感”吸引力，可能不足以塑造一个强有力的领导人。尽管美国人民在总统候选人中寻求真实性和自发性，而特朗普似乎掌握了这一点，但他们同样重视领导人的纪律性。
“领导力是艰难的；它需要纪律、专注，并且能够忽视那些无关的、无意义的、个人的或愚蠢的东西，”爱丁堡大学的语言学家杰弗里·普勒姆（Geoffrey Pullum）说。“从特朗普身上看不出这些特征。这个人说话足够直率，你可以看出他是什么样的人：他是一个缺乏纪律的自恋者，渴望权力，但没有足够的智力去明智地行使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