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宋都城汴京,一个狭窄的庭院,四周高墙耸立,一个中年人面容憔悴,来回踱着步子,不时地向着大门张望。
“侯爷,您还是回去等吧。”一个丫鬟捧了茶过来,低声劝道。
侯爷两个字,就像钉子一样,扎着他的心。“你说什么?侯爷?”他素来不喜欢听见这样的称呼。“违命侯”怎么听,都不是仁慈的封赏,而是一种羞辱,一种长久的折磨。
那丫鬟听见吓地抖了抖身子,立即匍匐在地上磕起头来,“主子,是奴婢的错。”
那中年男子忽然间更加得心烦意乱,仿佛跪在地上求饶的人,不是那个丫鬟,而是自己。
“将军,别打了,孤代表南唐,投降。”
那时曹彬带着千军万马围城,自己肉袒出降,跪在金陵城下,百姓是保住了,可他的南唐再也没了。
他仰天长叹一声,顾不得沉湎在悲伤的回忆中,此刻,他焦心着还没有回家的妻子,她已经入宫去两天了。在坊间的传闻中,如今的天子实在是一个好色之徒,“夺妻之恨”让中年男子更加得落寞,还夹杂着一丝不能保护妻儿的羞赧。
唯有天上的一轮明月,依然那般绚丽地照耀着大地,仿佛人间的一切疾苦都跟她无关。
写宋词系列,有一个人怎么也绕不过去,他的成就放在两宋的词人间也毫不逊色,而且也是从他开始,词开始登堂入室,正式迈入了文学辉煌的殿堂。胡适赞曰:“词至李后主而眼界始大,感慨遂深,遂变伶工之词而为士大夫之词。”
这个人出生在南唐,死在北宋,创作的巅峰时代也在北宋,因而我们《听见宋词》系列,这一期就来谈一谈他吧。「链接」小伙伴们点击蓝色链接,即可去喜马拉雅收听长安燕语老师给您倾情播出的本期节目。
他就是南唐后主李煜,原名从嘉,字重光,唐元宗李璟第六子,南唐末代君主。欧阳修撰《新五代史》记载道:“煜为人仁孝,善属文,工书画,而丰额骈齿,一目重瞳子。性骄侈,好声色,又喜浮图,为高谈,不恤政事。”
在这里可以看出来,李煜作为一个文艺工作者,那是完全合格的,喜清谈,擅书画,懂音乐,写的词也是惊才绝艳;然而作为一国之主,他何其失败,没有能够保护自己的国家,只能身死国灭,成为北宋王朝一统四海车轮下的悲剧。
李煜前期的词作主要反映宫廷生活和男女情爱,风格绮丽柔靡;后期词作反映亡国之痛,哀婉凄凉,意境深远,极富艺术感染力。我们今天来看的就是他的那首《破阵子》,是他作为一代君主沦落阶下囚之时,泣血追忆当年的亡国之痛,真的是悔不当初。
四十年来家国,三千里地山河。
南唐自建国至李煜作此词,为三十八年。此处四十年为概数,不必细数,古人原本在数目上并不认真。那时候没有公元纪年,文学咏叹也没有确切记载的习惯。连续四十年的政权、延绵三千里地域的山河,这些都曾经是李煜的骄傲。
凤阁龙楼连霄汉,玉树琼枝作烟萝,几曾识干戈?
居住的楼阁高耸入云霄,可与天际相接,宫苑内珍贵的草木茂盛,烟雾缭绕如同仙境。
李煜出生南唐深宫,从小过着天潢贵胄的富贵生活,因而尚奢侈、好声色。李煜曾用嵌有金线的红丝罗帐装饰墙壁,以玳瑁为钉;又用绿宝石镶嵌窗格,以红罗朱纱糊在窗上;屋外则广植梅花,于花间设置彩画小木亭,仅容二座,李煜就和爱姬周氏赏花对饮。每逢春盛花开,就以隔筒为花器插花,置于梁栋、窗户、墙壁和台阶上,号为“锦洞天”。每年七夕生日时,李煜必命人用红、白色丝罗百余匹,作月宫天河之状,整夜吟唱作乐,天明才撤去。
这片繁荣的土地,几曾经历过战乱的侵扰。这种奢侈的生活里,他又哪里知道有战争这回事呢?看似只是平平无奇的写实,但却饱含了一腔对故国的自豪与留恋。“几曾识干戈”,既是其不知珍惜的结果,同时也是他沦为臣虏的原因,更抒发了作者的自责与悔恨。
一旦归为臣虏,沈腰潘鬓消磨。
沈指沈约,曾有“革带常应移孔……以此推算,岂能支久”之语,后用沈腰指代人日渐消瘦。潘指潘岳,曾有云:“余春秋三十二,始见二毛”,后以潘鬓指代中年白发。“沈腰和“潘鬓”连用两个典故,从外貌变化写出了内心的极度痛苦。古人说忧能伤人,亡国之痛,臣虏之辱,使得这个本来工愁善感的国君身心俱疲。李煜被俘之后,日夕以泪洗面,过着含悲饮恨的生活。沈腰、潘鬓这两个典故即是他被虏到汴京后的辛酸写照。
最是仓皇辞庙日,教坊犹奏别离歌,垂泪对宫娥。
最使我记得的是国破那日,我慌张地辞别宗庙时,宫廷里的教坊乐工们还奏起别离的歌曲,这种生离死别的情形,令我悲伤欲绝,不禁面对宫女恸哭垂泪。
苏轼在《书李主词》中说:“后主既为樊若水所卖,举国与人,故当恸哭于九庙之外,谢其民而后行,顾乃挥泪宫娥,听教坊离曲何哉!”明末清初毛先舒《南唐拾遗记》中写道:“案此词或是追赋。倘煜是时犹作词,则全无心肝矣。至若挥泪听歌,特词人偶然语,且据煜词,则挥泪本为哭庙,而离歌乃伶人见煜辞庙而自奏耳。 ”
这首词应当是李煜后日追忆无疑,若是在辞庙当日还能有心情填词,那真的是全无心肝、毫无廉耻。曾经的那些美好生活,已经作别;眼前只有无尽的苦难和屈辱,在困顿的生活中回想昔日的荣耀和美好,怎么不让人肝肠寸断?
如果李煜的太子哥哥没有死掉,如果他没有登上国主的宝座,如果他娶了一位武则天一般精明强干的女子,也许历史的走向会发生微弱的变动,但我们就不会有今天被称为“千古词帝”的李后主了。
李煜的结局,宋人李焘的《续资治通鉴长编》、元代撰修的《宋史》和明人柯维骐的《宋史新编》等史籍都未明说李煜被毒死之事,清人毕沅在《续资治通鉴 》中曾考异说:“李后主之卒,它书多言赐鸩非善终。”其中,赐鸩说记载最详细具体的是宋人王铚的《默记》,后主死于牵机药之说便是来自此书。
据《默记》载,李煜入宋后,宋太宗曾派徐铉拜见李煜,李煜对亡国颇有恨意,以至“相持大哭、坐默不言”,太宗闻言不悦。太平兴国三年(978年)七夕节,后主生日,便在住所聚会后妃,作《虞美人》追思往事、怀念故国,并命南唐故妓咏唱,宋太宗听到后非常愤怒,诸罪并罚,遂赐牵机药鸩杀李煜。牵机药,据说为中药马钱子,性寒、味苦,对中枢神经系统亲和力强,李煜因酒后服药,酒助药性,引起全身性抽搐,最后头部与足部相接而死,状似牵机。
南唐后主李煜,就此消失在了那个七夕夜,但又在每一个七夕夜还魂到我们的世界,用他的凄美辞章叩开隔了一千年我们的心扉。
破阵子李煜四十年来家国,三千里地山河。凤阁龙楼连霄汉,玉树琼枝作烟萝,几曾识干戈?一旦归为臣虏,沈腰潘鬓消磨。最是仓皇辞庙日,教坊犹奏别离歌,垂泪对宫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