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康德的《纯理性批判》的两版序言会差别很大而且都很重要?
《纯理性批判》第一版出版于1781年,第一版的序言相对比较简单,主要是阐明对纯粹理性进行批判的必要性和基本方法上的要求。在第一版出版之后,康德的理论引起了广泛的关注,也招来了诸多的误解。
所以时隔6年之后的1787年,康德重新修订了《纯粹理性批判》,在序言中就挑明了总体思路,即按照已经成功的科学即数学和自然科学为榜样,发起一场传统认知论的“哥白尼式的革命”。
如果说第一版序言只是简单的勾勒出重构形而上学的意向以及形式上的规范的话,那么第二版序言则更为具体的展示了康德的形而上学的特点。所以第二版的序言从篇幅上是第一版的好几倍,同时就理解康德《纯理性批判》的宗旨方面也显得更为重要。
Day 2 2020年5月12日
跟第一版序言的开始一样,只不过康德更加明确的指出了形而上学在当时的困境。对于属于理性的工作的那些知识所做的探讨是否在一门科学的可靠道路上进行,这可以马上从它的后果中做出判断。如果这门科学在做了大量的筹备和准备工作之后,一旦要达到目的,就陷入僵局,或者,经常为了达到目的而不得不重新回头去另选一条路;又比如,如果那些各不相同的合作者不能像遵守这个共同的目标所应当的那样协调一致:那么我们总是可以确信,这样的一种研究还远远没有走上一门科学的可靠的道路,而只是来回摸索。
康德开宗明义,直接指出当时形而上学的问题——一直是来回摸索,还没有能够统摄的方法论。所以对现状的揭示,康德也对比性的阐明了自己的意图,即让形而上学突破原来的困境,成为一门真正意义上的“科学”。
接下来,康德并没有直接表明自己的观点,而是转向那些已经被公认的成功的科学——逻辑学、数学、物理学,从它们的身上,寻找成为一门真正科学的要义。
逻辑学大概是自古以来就已经走上这条可靠道路了,这从以下事实可以看出:它从亚里士多德以来已不允许走任何回头路了,如果不算例如删掉一些不必要的细节、或是对一些表述作更清楚地规定这样一些改进的话,但这些事与其说属于这门科学的可靠保障,不如说属于它的外部修饰。
亚里士多德所创立的的逻辑学可以说是西方自古以来公认的最成功也是最成熟的一门理性科学,确立后的两千年中,基本没有什么大的改变,可以说是被一劳永逸的建立起来了(就像在第一版序言中所提到的,这也正是康德对其新的理论的期待)。
逻辑之所以是逻辑,就在于它表达了理性本身的必然规律,这也是康德作为一个理性主义哲学家的基本信念。正是基于对逻辑学这门成熟科学的推崇,康德在《纯粹理性批判》中以逻辑学(形式逻辑)为榜样,依照和模仿形式逻辑,构建出自己“先验逻辑”的总体模型,尽管他的先验逻辑与形式逻辑想必有着很大甚至根本上的改变,但其本性依然是一种“逻辑”。
那么到底亚里士多德的“形式逻辑”和康德的“先验逻辑”有什么不同?在康德看来,逻辑学(形式逻辑)获得如此巨大的成功,它的这种长处仅仅得益于它所特有的限制,这种限制使它有权、甚至有义务抽调知识的一切对象和差别,因而在其中除了和自身及其形式之外,不和任何别的东西打交道。
康德敏锐地看出形式逻辑的广泛运用(“形式逻辑”在现代的进化“数理逻辑”是整个互联网时代的数学基础之一)正是基于它的限制,就是必须抽掉一切知识内容而只是和思维的形式打交道,形式逻辑的本质,不过是一种思维技术,也就是康德所谓的“技艺的或科学的逻辑”。
在《逻辑学讲义》中,康德在排除了“自然的或通俗的逻辑”之后说:“只有技艺的或科学的逻辑才值得成为思维的必然普遍规律的科学,这些规律独立于自然的知性(认知能力)和理性(思考能力)的具体使用,能够而且必须先天地(康德所谓的先天即先于经验,也就是可以脱离经验)被认知,虽然它们首先只能通过那种自然使用的观察(虽然是先天的或无关经验的,但被发现的过程还是要依靠经验)才能被发现。”
形式逻辑的抽象标志着人类思维水平的一次飞跃和提高,当它撇开一切内容、对象和特殊差异而只和普遍形式打交道时,它才第一次达到了概念性的思维,才获得了思维的普遍必然性和规律性。没有形式逻辑的这种普遍必然性,一切科学都谈不上是严格意义的科学,只不过是各种经验和意见而已。
那是不是有形式逻辑就够了呢,康德说到,可以想见,当理性不单是和自身、而且也要和对象发生关系时,对于理性来说,选定一条可靠的科学道路当然会更加困难得多;
这句话非常关键,可以说是点出类比“形式逻辑”的“先验逻辑”的目的。如果说形式逻辑是一种关于人类思维自身形式的描述的话,那么一旦遇到思维与外界对象打交道时,形式逻辑的限制就会导致其失效。这时就需要一种新的逻辑方式,能够把人的思维与对象之间的关系清晰的描述出来。
形式逻辑的可理解性,也是打开康德先验逻辑的不好理解的大门。形式逻辑只关涉人们在思考时所遵循的规则,这个跟思考什么内容并没有什么关系。康德关心的也并不是思考的内容,而是在引入思考内容的那个过程中,人类是如何能够意识到这些内容,并把这些内容变成自己思考对象的,这正是先验逻辑的核心。
形式逻辑是思维形式、思维框架的科学;先验逻辑是思维获取对象过程的科学。有了这两门科学,人们既可以认识外界的对象,也可以把它们在思维中思考,同时也可以将思考的过程应用于世界,对象是无限的,没有必要一一研究,只要把这个过程明确了,就可以完成人类认识世界改造世界的目标。
现在,只要承认这些科学中有理性,那么在其中就必须有某种东西先天地被认知,理性只是也就能以两种方式与其对象发生关系,即要么仅仅是规定这个对象及其概念(这对象必须从别的地方给予),要么还要现实地把对象做出来。前者是理性的理论知识,后者是理性的实践知识。
如果用现代人熟悉的语言来说,理论知识和实践知识,就是认识世界和改造世界。虽然我们对这些早已烂熟于心的观念并不惊奇,但想想在两百多年前提出来时,是有多么超前。
如今很多人都会觉得哲学就是个思维游戏,根本没有什么用处,但想想在那个科学还在黑暗中摸索的时代中,康德以及一批哲学家用形而上学给科学点了一盏灯,从更高一层的角度给科学设定了方向,探索了一个方法论。
就像我们所熟悉的“从实践中来,到实践中去”这句话,实际上就是康德所努力完成的事业——从实践中来,就是人类对世界原则的认识;到实践中去,就是将原则应用到世界。
尽管我们还没办法明晰在科学体系日趋完善的今天,哲学还会给我们带来什么样的推动力,但至少在人类发展的漫漫长河中,哲学必须以一种王者的身份留下其名称,我们今天所享受的由科技带来的一切,都必须回溯到哲学的基本思想中,这也就是我们需要重读康德,需要不断地回到那个科学爆发的前夜,去探究人类思想得以爆发的原因。
再回到康德所说的理论知识和实践知识,如果进一步对应在科学的发展中,前者就是所说的科学,后者应该就是技术。但实际上康德的思想,还是要在这个层次之上,他说,这两者的纯粹部分不管其内容是多还是少,都必定是理性在其中完全先天地规定自己对象的、必须事先单独加以说明的部分,并且不能与那出自别的来源的东西相混淆。
对此,还是要深入的了解一下,对于理论知识部分,对应到康德体系,是比较好理解的,是自然形而上学部分。而关于实践,康德意思不仅仅是将理论应用于世界的“技术”层面,而是更大的人类该怎么样行动的问题,上升到了道德层面,也就是道德形而上学。
康德认为,不论自然形而上学还是道德形而上学,都有着“先天”的特点,也就是不依赖人的个别经验的纯粹,这纯粹的部分是普遍的、永恒的。
为什么要费力去区分这些,康德少有的做了一个比喻:因为如果我们盲目地花掉我们的收入,而不能在经济陷入困窘以后分清楚收入的哪一部分开销是可以承受的,哪一部分开销是必须裁减的,那就是一种糟糕的经营了。
康德的意思很明确,人的时间、精力是有限的,认知能力更是消耗品,如果我们把有限的经历花在那些建立在繁多的经验性基础上的知识体系上时,不但耗费巨大的精力,也无法将这些内容穷尽。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如果能够在这之前,将认知世界、改造实际的思维工具设置好,就能够有的放矢、事半功倍了。
那么什么才是“纯粹”的知识呢?康德拿出了他的示例。数学和物理学是应当先天地规定其对象的两门理论的理性知识,前者完全是纯粹地规定,后者至少部分是纯粹地、但此外还要按照不同于理性来源的另一种知识的尺度来规定。
康德所说的先天的规定了其对象指的是什么呢?从数学,特别是几何的角度来看就很容易理解。几何研究的对象,比如三角形,是一种人们可以在头脑中想象的东西,通过这种想象,人们可以对这个头脑中的三角形进行各种演绎,确定各种原理,比如内角和是180度。
这些并不需要现实中一定有某一个三角形作为参考,甚至上在真实的世界中,几乎找不到一个内角和完全是180度的三角形,因为至少会有些许的误差。所以数学所研究的对象,是先天的、纯粹的,不依赖于日常经验的内容。
与数学的完全纯粹相比,物理学的很多内容,需要借助经验,但这并不意味着物理学是一种经验性的科学。因为通过经验所获取的现象,人们可以在头脑中得到物理学的原则,这些原则是先天的、纯粹的,不会根据现象的变化所改变的,比如牛顿定律、质能守恒等。而且当人们因为一些偶然的因素,比如苹果砸中牛顿,而获得了对这些原则的认知之后,就可以在思维中熟练的运用他们,而不用受制于现实。
那么在这些具有先天性的科学中,人是如何发挥作用的,康德继续解释到,理性只会看出它自己根据自己的策划所产生的东西,它必须带着自己按照不变的法则进行判断的原理走在前面,强迫自然回答它的问题,却绝不是仿佛让自然用襻带牵引而行;因为否则的话,那些偶然的、不根据任何先行拟定的计划做出的观察就完全不会在一条必然法则中关联起来了,但这条法则却是理性所寻求且需要的。
也就是说,自然的道理,不会自己呈现在人们的思维当中,人必须要有足够的“策划能力”,要根据自己的理性,策划出让自然说出真相的办法,强迫自然以真身显现。
理性必须一手执着自己的原则(唯有按照这些原则,协调一致的现象才能被视为法则),另一手执着它按照这些原则设想出来的实验,而走向自然,虽然是为了受教于它,但不是以小学生的身份复述教师想要提供的一切教诲,而是以一个受任命的法官的身份迫使证人们回答他向他们提出的问题。
康德又拿出了一个比喻,更形象的解释了人类思维,特别是在物理学领域认识世界、改造世界的基本规则。说了这么多数学和物理,实际上康德的核心用意就是拿人类社会已经公认的两门成熟且成功的科学作为例子,看一下科学是如何成为可能的。
在此基础上,他要进入他真正的目的,也就是用他的理论体系,来揭示出一套全新的方法,这个方法不是发现某一门具体的科学,而是在人类认知领域形成的哥白尼式的革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