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酒之人,味蕾被辛辣浸泡久了,皆喜重口味。若是细分,喝白酒黄酒者,偏好咸味,喝啤酒者,偏好辣味,喝红酒者,相对清淡。当然,这是在物质丰富,有诸多下酒菜可选择的今天。放在过去,喝酒时候有个稍微正经点的下酒菜便不错了,哪有如此多选择余地?
说起从前,长辈们的下酒菜无非咸菜凉菜之类,若有炖肉小炒,则被冠以“硬菜”之名,可遇不可求。在平常的下酒菜中,有几种令人印象深刻,待我详细叙之。
臭豆腐的味道,不用吃,光是想起来便跃然鼻间,仿若其味挥之不去。现在的人们,吃臭豆腐的有没有?有,极少。除了大超市,很多小卖部早已不见了它的踪影,即使在大超市中,臭豆腐也被束之高阁,窝在不起眼的角落,不专门寻找见不到。
臭豆腐如今的待遇与三十几年前可谓天差地别。那时的它风华正茂,不能说颇为抢手吧,起码不愁卖。
在我辗转生活的农村和小县城里,前者的供销社代销点,臭豆腐需要提前和售货员预定,没点亲友关系,不好买;后者倒是常有店铺出卖,可人们喜欢吃的那个京城大品牌也是紧俏货。
不知是制作工艺还是什么原因,臭豆腐和酱豆腐不同。酱豆腐不管是牌子的还是那种大罐子里捞小块儿零卖的,味道差不太多。臭豆腐则不然,大罐子里卖的,味道真的不如王致和,一个纯粹的臭、咸,一个臭里带香。老人讲话,这就是传下来的功夫。
买来臭豆腐,需放在家中阴凉的地方,要不冬天还好,夏天一揭盖子,那味道,十分酸爽。
喝酒的人不怕。夹一小块儿臭豆腐放在“专属”小碟子里,先闻闻,表情陶醉,真乃逐臭之夫是也。喝酒的时候,臭豆腐小口抿着吃,要是吃的口大了,臭味压住酒味,那便失去了佐酒的意义。
臭豆腐下酒的妙处在于“下酒”,有时候酒喝完了,臭豆腐仅吃了一小点,把它放回瓶子里,防止干巴,下次再来。
有的喝酒人,就着臭豆腐喝完酒,剩下的抹在馒头上,再夹点腌韭菜腌咸菜腌香菜之类,当作主食填肚子。真是一块臭豆腐,既解决了喝酒的享受,又糊弄了肚子的饥饿,一举两得。
记得以前有个电视节目,采访外国人,最不被接受的中餐,就是皮蛋。别说外国人,咱自己人吃皮蛋也是两极分化,喜欢的是真喜欢,不喜欢的闻都闻不得。
皮蛋的味道难以形容,有蛋的本味,有浅浅的臭味,有淡淡的咸鲜。用我祖母的话描述,皮蛋的味儿,就像汗脚之人脱了鞋,爱吃皮蛋的人,就像喜欢脱下袜子顺便闻闻。如今想起,老太太的幽默来自生活。
皮蛋只能凉拌。单拌它,和姜丝搭配,醋酱油调之。混合拌,以豆腐为佳,也是下酒名菜——皮蛋豆腐。
我没见过制作皮蛋的过程,不晓得它究竟经过了怎样复杂的变化,才能成为晶莹不剔透的模样,墨玉一般。
喝酒的人喜欢吃皮蛋,在于它的分化,外面原先蛋白处,Q弹爽滑,蛋黄处,绵黏有滋味。酒入口前,先吃一口淡黄,味道在嘴里蔓延,亟需酒水来冲淡。酒下腹中,嘴里肚里火烧火燎,吃一口蛋白,清爽下火,好似炎炎夏日吃一口冰激凌。
所以喝酒之人吃皮蛋,不管是纯皮蛋还是皮蛋豆腐,都愿意在拌好后放入冰箱凉一凉。以前家里没冰箱时,夏天放水瓮上,冬天,哪也不用放,本身就凉。
之前写了篇也是关于下酒菜的文章,提到了臭鸡蛋,有朋友不解,让我详细描述下。拿来放在此篇,正好。
臭鸡蛋不知别的地区有没有,在我的老家曾经十分流行。它的制作工序十分简单:先把鸡蛋煮熟,放入罐子中,以盐水腌制,封口等待即可。这里面有两个难处,一个是鸡蛋不能煮到完全熟,另一个是盐水的比例难以掌握。
我家腌臭鸡蛋的是祖母。在我儿时,鸡蛋虽没那么珍贵,但也不是想吃就吃的。祖母在小院子里养了十来只鸡,平常喂莜麦麸子和菜叶,每天能保证有几颗鸡蛋在柴房里祖母特意铺设的小柴火筐子里产出。
鸡蛋收起来,祖父母不卖也不吃,攒在大柜子里,等孩子们回来过节后,走时每家拿一篮子。余下的,祖母全部腌了臭鸡蛋。
我的父辈皆喝酒,臭鸡蛋是他们儿时的执念,成家立业亦不能更改。祖母腌的臭鸡蛋在村子里极有名气,臭味不显,香味儿浓郁。我的母亲和婶婶们向祖母学习,不得精髓,谁也腌不出那种味道。
臭鸡蛋和咸鸭蛋有异曲同工之妙,整颗剥开,吃着不香,切成两半,有滋有味。喝酒时,切一颗臭鸡蛋,筷子挑着吃,此时又与臭豆腐的口感类似,只是没有了那么多的杂味。
乡间酒人,臭鸡蛋是必备之物。家里旧的吃完,新的没腌好,去邻居家要一两颗,再吝啬的主妇此时也不计较,他们知道,这些笑嘻嘻看着媳妇脸色也要喝一杯的男人们,是这个家里的天。
这些重口味的下酒菜,有的还在,有的已经渐渐消失在我们的视线。诸如很多的事情,强留留不住,只好顺其自然。也许,好酒之人,最明白什么叫作沧海桑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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