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氏

唐代开元年间，有一位卢某寄住在滑州。有一天，他大白天悠闲地坐在厅堂里， 突然看到两个穿黄衫的人进了门，卢某便问他们是什么人。

黄衫人回答道：“我们是里正，是带着公文来追你的。”卢某十分愕然，问：“为什么追我？”问完就要求查看公文。

只见公文封面上写着卫县的字样，打开，里面文字很多错谬，不像是正常人书写的。卢某感到奇怪，就盘问是怎么回事。这两个使者说：“我们只是奉命追你，至于原因并不清楚。”

不一会儿，只见马匹已经准备在台阶下面，卢某不得已只好上马。回头看见自己的尸体坐在床上，心里感到非常不舒服。

仓促之际，卢某也不知自己是生是死，又见马走出去并不朝着门口，而是始终走在墙上，于是惊愕得流下泪来。

他这时才知道自己一定会死，只恨不能与母亲和妹妹告别。骑马走了几十里，来到一座城池。这座城池十分壮观美丽。

卢某便问这是什么城，使者说：“这里就是王国了，是追你的城府了。”进城后，使者想带卢某去见大王。

他们经过一个院子，卢某问这是什么院，使者说：“是御史大夫院。”接下来卢某问院大夫的姓名，使者回答：“姓李名某。”

卢某又惊又喜，对使者说：“这个人是我表哥，你们让门房通报一声吧。”李某很快就出来了，两人相见十分欣喜，说了很多过去的事情。

李某请卢某进到院里，坐下聊天，李某对卢某说：“表弟你念经，积下的功德非常多，这都是因为《金刚经》是圣教的骨髓，你是不可思议的广积功德者啊。”

卢某走进院子里时，看到几十个人，都是读书的士人，但他们后面有一大半都系在网子里，有的没有衣服，有的露着头顶。卢某问：“这都是些什么人？”李某回答说：“是阳间的读书人，系在网中都是因为犯罪很重，表弟如果能为他们说法，看到你的人都能得以升天。”

于是李某让人拿来高椅子，让卢某坐上去，念诵《金刚般若波罗密经》。网中的人已经有些出头的，经念到一半之后，这些人都出到地面上，有的穿着宽衣大袖，有的乘车驾云。念诵完毕，这些人全都升天了。

等到卢某去谒见大王的时候，大王称呼卢某为法师，对他非常敬重。大王说：“您做的事真是不可思议，您的阳寿也还没有到头。”大王又赞叹他念诵经文的功劳，很快就命令之前的使者把他送回去。

卢某回到家，看到家人披头散发哭成一片，自己的尸体躺在地上，他的心里非常凄惨。很快就有一个婢女从院子里进到厅堂，使者让她跟随卢某上台阶。

卢某走上前，魂神忽然就进入尸体，他也就活了过来。

（出自《广异记》）

柳归舜

吴兴人柳归舜，隋朝开皇二十年从江南抵达巴陵，他坐的船被大风吹到了君山脚下。于是他停船上岸，找了小路，不知不觉就走出了四五里路。

他兴致很高，跨过溪涧，不由又走上另一条路。忽然看到道旁有一块大石头，通体透明，圆圆的，顶上平坦，周遭面积达到六七亩。

石头外面长满了翠竹，这些竹子像罐子一样，又圆又粗，高达一百多尺，竹叶拖曳着白云，绿茵茵地映满天际，清风徐吹，竹林嘎嘎作响，犹如丝竹之音。

石头的中央又长着一棵大树，高达百尺，枝条掩映出五彩美色。翠绿的树叶大如瓷盘，花朵的直径有一尺多，深碧的颜色，树叶深红，奇异的香气氤氲成烟，落蕊霏霏如雨。

有几千只鹦鹉，红色的嘴，翠绿的羽毛，两三尺长的尾巴，翱翔在枝叶之间，相互叽叽喳喳，呼喊彼此的名字，声音清脆响亮。有的名叫“武游郎”，有的名叫“阿苏儿”，有的名叫“武仙郎”，有的名叫“自在先生”，有的名叫“踏莲露”，有的名叫“凤花台”，有的名叫“戴蝉儿”，有的名叫“多花子”。　

其中有一只唱歌的鹦鹉说：“我的这首曲子，是汉武帝的钩弋夫人经常唱的。”歌词是：

“戴蝉儿，分明传与君王语。建章殿里未得归，朱箔金缸双凤舞。”

那只名叫阿苏儿的鹦鹉说：“我记得阿娇深宫落泪，唱着：‘昔请司马相如为作《长门赋》，徒使费百金，君王终不顾。’”

又有一只朗诵司马相如《大人赋》的鹦鹉说：“我开始学赋时，被赵昭仪抽七宝钗横加鞭打，痛得受不了。如今能够朗诵，还算是终身的一门技艺。”

那只名叫武游郎的鹦鹉说：“我当年看到汉武帝乘坐郁金船，泛舟积翠池上，自己吹着紫玉笛，音韵清朗流畅，汉武帝心情很惬意。李夫人跟着唱歌，唱的歌是：‘顾鄙贱、奉恩私。愿吾君，万岁期。’”

又有那只名叫武仙郎的鹦鹉问柳归舜：“您贵姓，排行第几呀？”柳归舜说：“我姓柳，排行第十二。”武仙郎便问：“柳十二从哪里来啊？”柳归舜说：“我要去巴陵，遇到大风停船，兴之所致就来到了这里。”

武仙郎说：“柳十二官人，你偶然遇到大风，来到这奇异佳境，这就是所谓的因祸得福啊。然而在下不过是一只小鸟，没办法帮助活人，我为您喊一下桂家三十娘子吧。”

于是它远远喊道：“阿春，这里有客人。”当即就有几片紫云，从西南方向飞来。离地一丈多高，云气渐渐散去，于是看到了琼楼珠翠，重重叠叠，雕梁画栋，楼阁的四周围满石栏杆。

一位青衣女子从门内出来，她看上去年纪才十三四岁，满身珠翠，容颜极其艳美。她对柳归舜说：“三十娘子让阿春传话给郎君：我们居住在偏僻遥远的地方，劳烦郎君点名相见。不知郎君吃了早饭没有？请郎君稍稍坐一下，我们准备一些酒菜。”

当即有人捧出一张水精床来。柳归舜再三谦让，然后坐了下来。阿春接着就喊凤花台鸟：“为什么不招待客人？三十娘子因为黄郎不在家，所以不敢接待郎君。你如果也装做若无其事，就要像上次那样挨揍了。”

这时有一只鹦鹉飞过来说：“我就是凤花台。最近写了一篇，您能听听吗？”柳归舜说：“平生就喜欢这个，实在是太愿意了。”凤花台于是说：“我昨天路过蓬莱玉楼，于是写了一章。这首诗是：

露接朝阳生，海波翻水晶。玉楼瞰寥廓，天地相照明。此时下栖止，投迹依旧楹。顾余复何忝，日侍群仙行。

柳归舜说：“漂亮是真的漂亮。您的老师是谁呀？”凤花台说：“我在王丹身边一千多岁，杜兰香教我真箓，东方朔教我秘诀。汉武帝寻找太中大夫，于是在石渠署见扬雄、王褒等人的诗赋，才知道箴论。发生王莽之乱时，我才回到吴地。后来我被朱然得到，转送给陆逊。又见到陆机、陆云制作文赋，这才跟着学写了几篇东西。陆机、陆云被杀后，我就来到了这里。却不知现在谁是这方面的泰山北斗？”

柳归舜说：“是薛道衡、江总。”说完念诵了几篇给大家听。凤花台说：“近代文赋有点靡丽，而且缺少骨气。”不一会儿，阿春捧出赤玉盘，里面有各种各样的山珍海味，都不认识，甘香扑鼻。

吃喝完毕，突然有两个道士从空中飞下来，看到柳归舜说：“太难得了！跟鹦鹉吟诗作对。您不是柳十二吗？您的船现在顺风了，非常着急找您呢，您还不赶紧回去？”说完丢下一尺绢布说道：“用这个蒙着眼睛，就能走了。”

柳归舜按道士说的做了，忽然就像身子飞了起来一样，落下来却身在巴陵。他来到停船的地方，船夫们正要开船。问了一下，柳归舜已经失踪三天了。后来柳归舜再次来到这里，停船寻访故地，却是再也找不到了。

（出自《玄怪录》）

鬼吏答

我的族祖雷阳公说：过去有一个人遇见了鬼吏，问：“命运都是前生注定的，是么？”鬼吏说：“是。不过前生注定的仅仅是困顿发达、寿命长短这些大事，至于像唐代小说中所说的预知人吃什么，那是术士猜谜的玩艺儿。如果把每个人的这种琐事也都记录下来，那么即使以大地为书架，也放不下那么多籍册。”

这个人问：“定数能变么？”鬼吏说：“能变。大善能变，大恶能变。”这人问：“谁来定？谁来变？”鬼吏说：“是本人自己定、自己变，鬼神没有这个权力。”

这人问：“报应怎么有的灵验有的不灵验？”鬼吏说：“人间以一生论善或恶，祸福也以一生来论定。在地府论善或恶，则兼顾前生，论祸或福，则兼顾后生，所以有时就像是报应有差误。”

这个人问：“报应为什么不一样？”鬼吏说：“这是因为每人的本命不同而不同。比如说人事，同样是升官，尚书升一级就当了宰相，典史升一级，不过是个主簿。同样是降级，如果和加级的相比，那么不加级，就等于降级了。所以事情相同而报应有时不同。”

这人问：“定数为什么不叫人先知道？”鬼吏说：“情况不允许这样。如果让人都事先知道自己的命运，人间就没有什么事了，那么诸葛亮就成了多事的人，唐末的六个佞臣就成了知天命的人了。”

这人问：“为什么又叫人偶尔知道一些？”鬼吏说：“不偶尔予以指示，那么有人就会觉得没有鬼神而肆无忌惮，背着人就无所不为了。”先父姚安公曾评述说：“这可能是雷阳公的看法，而假托鬼吏说出来。然而以理来衡量，想必也是这么回事。”

（出自《阅微草堂笔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