隆庆元年(1567)六月,吏科左给事中陈瓒言故大学士杨廷和等人恤典宜加优异,穆宗下所司以议,礼部上议云:“杨廷和性拖忠贞,才优经济,相武庙于危疑之日,而谟默定,克收旋转之功。
翊皇帝于继统之初,而朝政一新,懋赞中兴之烈,厚终正始,勋庸卓著于两朝,直节高风,誉望尚流于四海。”上允其议,赠官太保,谥文忠,命中书舍人戢汝止治葬,遣四川布政司左参政杨谕祭,凡九坛,荫一孙为尚宝司丞,一孙入青学。对于恤典的记载,诸家史作基本一致,不过详略不同而已,《行状》《墓祠碑》等史料即所言甚详,故采其说。

但是,《明穆宗实录》所言与其他记载不同,其言赐祭只四坛,只荫一子为尚宝司丞。由于《实录》关于此处的记载语序颠倒,逻辑混乱,所言令人费解,笔者怀疑很可能存在较大的讹误。又其他传记如《行状》《墓祠碑》乃隆庆初年所作,其中《行状》更是其孙杨志仁所撰,基本史实当更为可信,故此处采《行状》的说法。

在诰文中,陈以勤称杨廷和在武宗时能收人心、培国祚,又迎立世宗,擒拿奸逆,建言献策,有辅治中兴之功,以“元臣”、“柱石”、“社稷之臣”称之,足见官方对于其历任两朝首辅忠君为国的认可与表彰。对于议礼之事,只是言其坚持己见,无愧本心,似乎有指责其执拗的意思,但是并没有以此罪之,更为重要的是此处没有言及世宗,只称杨廷和赞襄政事,议礼偏执,全然不复世宗贬斥之意。
也就是说,隆庆君臣实际上抛弃了世宗对于议礼诸臣的定罪之说,甚至可以将其固执以“羽仪可象,心迹无惭”视之,但是,从皇权至上的角度去看,杨廷和排斥璁尊、坚持“濮议”、与世宗相左等行为仍然是错误的,所以陈以勤在诰文中调和诸意,大事化小,言其错执大礼,固执已见。

穆宗对于杨氏的复官赠溢,使杨廷和不再是朝野禁忌之词,为时人谈诵杨氏事迹提供了空间,赵贞吉所作《墓祠碑》中言:“顷者,恭遇我皇上奉我世宗皇帝遗诏复公之官,于是始皆谈诵公行事矣。”而且,赠谥诰文为后人重论杨氏之于议礼提供了一种官方论调,这是私家史学发论的重要参考。
《明世宗实录》之书写穆宗在隆庆元年(1567)敕谕礼部纂修《世宗实录》时就盛赞世宗之德业广崇,已然将世宗之功绩超越仁、宣、孝诸帝。万历五年(1577)《明世宗实录》修成,神宗亲撰序言,称赞世宗“立极建中,肇修人纪”。
英国公张溶等人的《进实录表》也是阐述鸿休,敷扬骏烈,其中有言“至于仪礼制度,尤多考古宪经。统嗣正名,极严父尊亲之孝;郊丘辨位,明事天享地之仪”。对于明代官方而言,世宗独断大礼、改革礼制是世宗重要的为政显事,是要大书特书的。

世宗在“大礼议”中进行的所有礼制安排的缘由就是出于对亲生父母的孝心,如其谕内阁再拟议兴献之尊号时就称“哀哀之情,不能自己,罔极之恩,报亦无方”,多次称“朕之所奉吴天至情”等,议礼诸臣也多次言“圣孝无穷”。虽然建室、衬庙、称宗等事在当时颇具争议,文官群体在议事初多以为不合典制,但是,这都在世宗尽孝的理由下以专制皇权的威势得到了执行。所以,明代官方与民间谈到世宗议礼之事时都大称世宗英断纯孝,如支大纶就称赞其乃“圣孝天植”。

这一点也体现在《世宗实录》的修撰之中,如世宗即位三日便令礼部拟定父母尊号之事,实录便称赞其“盖圣孝纯笃得于天植如此云”。而处于世宗纯孝对立面的议礼诸臣自然就冠以破坏伦常的罪名,早在嘉靖三年(1524)群臣反对建室之事时,世宗就曾责怪诸臣“败父子之情,伤君臣之义”。
万历时,张居正对世宗的种种举动大为称颂,认为“圣孝根心,非天所授,钜能然乎?且夫析众疑而阐湮典;承天道,顺人情,上下和洽,嘉祥屡降,大顺也”。如此,在大礼既定和世宗纯孝的绝对前提下,如何书写议礼事与重论议礼诸臣是颇为谨慎考究之事。

另外,从隆庆四年(1570)高拱反对为议礼罪臣加秩承荫而上疏之事中,我们可以看到穆宗对于处理议礼罪臣与世宗的关系的态度。隆庆四年(1570)九月,浙江巡抚谷中虚请为起复的议礼罪臣唐枢、王俊民等加秩承荫,大学士高拱不赞同,并对于隆庆元年(1567)以来议礼罪臣多得起用等事向穆宗进言”。
高拱认为前朝议礼诸臣罪责早已明定,其罪有应得,而今假托遗诏之名而被起用,且褒显者甚多,有委过于世宗之意。高拱认为议礼诸臣之所为“自悖君臣之义,而伤主上父子之思”,穆宗即位以来,诸臣尽皆复官且有不断陈乞恤典者,诸臣在嘉靖时不以忠孝事君,行己私臆,而今更位于公卿,私臆仍存,天下不以悖逆,此乃无君无父之事,人心久迷,耳目久涂,如此难以立国。

高拱上请“自后敢有务行己私过先帝者,皆以大不敬论”。高拱的奏疏得到了穆宗的肯定,其批答曰:“大礼断自皇孝,可垂万世,谏者本属有罪,其他建言被谴亦岂皆无罪者,自后有借倒市恩归过先帝者,重论不宥。”从隆庆君臣的一系列举动与奏本批答来看,穆宗认为起用议礼诸臣确是有罪,而今起用不是以其议礼无罪,而是出于国朝恩典,万不能以此认为诸臣无罪反以当初乃世宗之过。总之,在议礼一事上,世宗的所有举措皆是绝对正确的,不容私议是非。这也可以解释礼部在杨廷和的赠谧诰文中责其议礼偏执的论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