漆黑的夜空,群星闪烁,浩渺高远,深邃莫测,大地酣睡,萤火飞舞,虫鸣蛙鼓,万籁寂静,茫茫的田野上,一盏昏暗的马灯在夜风中摇来晃去,湍流的溪水冲着飞转的水车,带着石碾在石环槽里不停地转动。那哗!哗!哗的水车声和嗡!嗡!嗡的石碾声交织在一起,此起彼伏,犹如天籁之音,在辽阔的田野上回荡。这是上世纪七十年代以前,乡下农村碾米房一个不眠的夜晚。
有一种记忆叫乡愁,有一种情愫叫乡情,有一种声音叫乡音,家乡水碾的声音,穿越无限的时空,回响在我的耳畔。
我的家乡是一个大坝子,土地肥沃,田畴交错,沟河纵横,水资源十分丰富。很久以前,人们就利用丰富的水资源作动力,在坝子的沟河边上建起了许多水碾房。
那飞转的水车带着晶莹透亮的水花,就像一条飞舞的水龙;那一座座水碾坊,成了家乡一道亮丽的风景。
水碾不知是谁发明的,已不知道是哪年哪月有的碾房,反正谁以说不清,但碾房里那圆环形的石槽和石碾子,被无情的岁月碾磨得光滑铮亮,可知那些碾房的历史久远和古老。
在我们村子与小镇相距2公里的路上,就有两座碾坊。路边有一条从大山里流出来的沙沟,水流量很大,先人们在沙沟上筑起了两座拦水坝,叫一道坝和二道坝,建起了两座碾房,解决了半条街和附近村子的碾米问题。水碾房由水车和碾房两部分组成,水车是用木料制成的,一个大圆形的水轮,用铁皮沿圆周将其箍紧,水轮的边沿上是空的,约四十公分一隔,即水斗。强悍的水流沿着水渠从高处奔泻而下,冲在水车的水斗中,水车上有两组木齿轮,一组木齿轮按顺时针方向转动,同时又带动横面的木齿轮朝逆时针方向转动,齿轮的中央有一根横轴,横轴直通进碾房,碾房是一所宽大的瓦房,中间是一个空心的大圆环,可见到底,圆周是用石头砌成的石槽,深约五十公分,一根竖立着的木头作中轴,中轴底部是一个木制的圆齿轮,中轴上部有一根横轴,横轴的榫口穿进石碾子,轴的榫口处都用铁皮箍紧,石碾子是扁圆形的,直径七八十公分。水车圆轮带着中柱轴转动,中轴再带动上面的横轴与石碾在石槽里旋转。碾米时,只要把谷子倒进石槽,打开水闸,冲转水车,水车就会带动石碾子在石槽里不停地作圆周运动、碾压谷子,谷子受碾压后,谷壳与米粒就会自然分离,待米粒完全脱壳,谷壳成糠后,把水闸放下去截断水流,使水碾完全停下来后,用木瓢从石环槽里把米和糠舀出来,倒进专门用来分离米和糠的风箱斗槽,然后,手摇风箱摇柄产生强劲的风流,米和糠在风力的作用下,沉甸甸的米粒便从风箱漏斗口淌进谷篮,轻飘飘的糠却杨出风箱的尾口外,一担稻谷经过碾压剥离、风箱筛选,白花花、香喷喷的大米就这样光鲜亮丽地装满了农家人的谷篮,整个过程是在哗!哗!哗的水声和嗡!嗡!嗡的石碾声中有条不紊地进行,是在日夜不停的劳作中结束的。
水碾是一首田园劳作的欢歌,是农家人最喜欢聚集的地方,是农民赖以生存的栖息地,是人们期许美好幸福生活的理想之地。每年的秋收后,是农家人最开心、最高兴的日子,因为每家每户都从生产队分到谷子,装满了箩囤,看着那些黄橙橙的,散发着清香味的谷子,农家人都会情不自禁地从内心深处笑出声来,这段时间是碾房最热闹、最繁忙的时候,碾房里里外外排起了等候碾米的长队,碾坊一天二十四小时满负荷运作。暮霭四合,夜幕降临,人们围坐在哪盏忽明忽暗的马灯下吹牛聊天,等候碾到自己的新米。那些个不眠的夜晚,灯光、星光、月亮、嗡!嗡!嗡的水碾声,哗!哗!哗的流水声,田野里的虫鸣蛙鼓声,萧瑟的秋风声交织在一起,为家乡演奏出一曲田园欢歌。
童年的回忆是温馨和甜蜜的,碾房留下我的许多美好的回忆......
小时侯,经常和父亲一起挑谷子到碾房去碾。父亲常对我说“庄稼人,从小就要锻炼,把身子骨练得硬硬的,长大后才能去干活苦饭吃。”所以,他每次挑谷子去碾,都要把我带上,我挑着两半箩筐谷子,屁颠屁颠地跟在父亲后面,碾坊虽离家不远,但总感觉担子沉甸甸的,路也很远、很远。一次,我和父亲挑着碾好的大米在回家的路上,只顾高兴,不小心绊到一个石头摔了一跤,白花花的大米撒了一地,父亲满不高兴地说:
“你看你这么不小心,这白花花的大米多可惜呵!”
他放下肩上的担子,弯下腰,用手小心翼翼地从地上把米一粒一粒捡起来,捧在手掌心中用嘴把粘在米上的灰尘吹去,再放进谷篮里,父亲不顾烈日的暴晒,专心致至地捡撒在地上的米粒,只见汗水顺着他的额头、脸颊大滴大滴地砸在地上,印出点点湿痕,路面上的捡完了,路边草丛中还有几粒,父亲舍不得,又弯下腰去捡。
“爹,剩下几粒算了,太阳这么晒,我们赶快回家吧!”我不耐烦地说。
父亲心情沉重地回答说:“剩一粒也要捡起来,你知道从育秧到收割,再到碾成大米,要付出多少汗水,到嘴边的食,丢了多可惜!”
没办法,我只得耐着性子等他把最后一粒米捡完,才跟着他回家,父亲在烈日下捡米粒的情景,时常会在我的眼前浮现。
我与碾房曾有过些许交结,碾坊的主人是我的姑爹,他碾米的经验很丰富,守碾房的人必须有一双特殊的眼睛,谷子在石槽里碾压的过程中,一看便能识别出碾的米是否可以了,谷子碾压的时间长就会把米碾碎了,碎米就多,碾压的时间不够,谷壳还未与米粒完全脱离,所以必须掌握好时间点,使碾出的米即不生也不过熟,恰到好处,姑爹年轻时跟着师傅守碾房,经年后,练就了一双火眼金睛,师父老了,他已就顺理成章的接替了师傅的岗位,成了一位经验丰富的碾米师傅,因为他热情接客,服务周到,碾出来的米又好,所以十里八村的村民都愿意挑谷子来给他碾。姑爹家有一个我的小表姐,经常会到碾坊和他作伴,表姐比我大五岁,性格像个男孩子,狂野、豪放(表姐长大后当了一名警察),我最喜欢到碾房去找她玩,每次跟父亲挑谷子到碾坊去碾,等他称好谷子,排好队后,总要和姑爹抽一会水烟筒,拉拉家常,假如姑爹有空,还会让表姐回家去炒上两个菜,带到碾房和父亲喝上几盅,他们老哥俩喝着酒,表姐便带着我到外面做水车玩。碾房外有一条小水沟,清清的流水顺着有坡度的水沟哗!哗!哗地流淌,是支水车的好地方。表姐敏捷地翻过院墙,偷偷地爬进张奶奶家园子砍倒一颗芭蕉树后递出围墙来给我,她出来后,我们把芭蕉树的外层皮剥开作水槽,中间心子用刀切成十公分长一段,作水车的轴,然后,把竹片均匀地插进芭蕉心子做水车叶子,再用一根小木棍子穿进芭蕉心,作水车横轴,两边用树丫插进水沟,把水车支在树丫上,在水沟中用泥巴筑起一堵坝,用剥下来的芭蕉树皮做成的水槽搭在水坝上,流水顺着水槽冲到水车叶片上,水车在流水的冲击下,飞快地旋转,水沟里支上的十多个小水车,在夕阳下,水车带着水花作圆周转动,犹如一条色彩斑斓的水龙在水沟里舞动。表姐身着花衣裳,头上扎着两个小羊角辫,红彤彤的脸蛋在夕阳的辉映下就像一朵含苞欲放的荷花,亭亭玉立,美艳张扬,就在那么一瞬间,它永远定格在我童年的记忆里。
水碾是农耕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是时代的产物,它代表了那个时代的先进生产力,它记录了那个时代农民的悲哀与欢喜,丰收的年份,谷箩满囤,农民舒展紧锁的眉头,欢颜喜笑,歉收的年月,农民紧锁眉头,忧心忡忡。欢喜与忧愁交织在旷野水碾的流水声中,幸福与美好的希望汇集在那水碾的轰鸣声中!
岁月随同历史的长河一起流逝,人类社会随着历史前进的车轮滚滚向前。上世纪六十年代末,家乡树上了电杆,接通了电源,明亮的电灯取代了昏暗的煤油灯,飞速运转的碾米机淘汰了转速缓慢的水碾,人们无疑是走进了一个光明的世界,进入了一个电器的时代,水碾房退出了历史的舞台,慢慢地淡化在人们的生活中,稀释在故乡的烟尘里,昔日的辉煌已成为过往。然而,在我们的生活中,有些东西,虽然是古老的、很平常的,一旦失去了,就再也无法找回来,但它却会深深地留在我们的记忆里,铭刻在历史的丰碑上,不管岁月怎样流逝,社会如何发展变化,都不会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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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 者 简 介:黄汝兴,男,傣族,大专文化,云南省红河州弥勒市人,喜爱文学,有百余篇文学作品见诸于各种报刊和网络平台,系红河州作协、弥勒市作协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