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国,你小子可以啊,提干公函藏得那么深!"老班长张德明一脸坏笑地晃着手里的文件,"藏床板底下,这是准备憋到啥时候?"
"这不是...想给家里一个惊喜嘛。"我支支吾吾地应着,心里却像打翻了五味瓶。
那是1976年的盛夏,整个连队都弥漫着一股闷热。知青返城的消息像旋风一样刮遍大江南北,我和老班长从一个村子参军,他比我大两岁,是我在部队最信任的人。
每次站岗,我都忍不住掏出何巧云的照片看上两眼。那是去年在门市部照的,她穿着补了又补的蓝布衫,却掩不住那股子俊俏劲。照片背面写着:"等你当了排长,咱就结婚。"
想起小时候,我俩总在村口的老槐树下写作业。她最爱吃槐花饼,饿了就掰一块给我。那时候家里穷,连买本子的钱都没有,她就把自己的本子撕一半给我。
老班长见我又在发呆,用公函敲我脑袋:"想啥呢?巧云那丫头要是知道了,不得乐坏了?"
"嗐,那都是老黄历了。"我嘴上这么说,心里却忍不住想,这回总算能兑现承诺了。
每次巡逻路过连队的邮件室,我都要看看有没有她的来信。她现在在村里教书,字迹工整,信纸上还带着淡淡的墨香。最近一封信里说,村里的知青都往城里跑,可她说什么都要等我回去。
"得,我这就去找连长给你批假。"老班长说着就往外跑,"顺便让通信员去后勤那找套新的。"
没过多久,老班长抱着一堆东西回来了:"看看,这是全连战友的心意。糖果是小王省下来的,贺卡是文书连夜写的,还有这块手表,是机械班的老李修好的。"
看着这些东西,我鼻子一酸。军营就是这样,大家都是糙人,可心里头热乎着呢。
临走那天,整个连队都来送我。老班长非要送我到火车站,路上还絮絮叨叨:"到家先别急着见巧云,先打听打听情况。"
"甭瞎说,巧云不是那样的人。"我对她有信心,可心里还是忐忑。
坐在绿皮火车上,我又把何巧云的照片翻出来。想起去年过年回家,村里人见了我都夸:"建国这娃子有出息,当兵才几年就当上班长了!"
火车哐当哐当开了一天一夜。到家那天,天还下着毛毛雨。远远望见村口的老槐树,心就砰砰直跳。
"建国回来啦!"王婶老远就嚷嚷,"你这孩子,咋不打声招呼就回来了?"
院子里,妈正在灶房忙活。看见我愣了一下:"咋不提前说一声?"说着手一抖,差点打翻了锅里的粥。
"妈,给您看个好东西!"我把提干公函递给她,手都有点抖。
妈戴上老花镜,对着油灯看了半天,眼圈红了:"可算盼到这一天了!你爸在天上要是知道了,该多高兴。"
说起我爸,我心里一疼。他是在我十五岁那年干农活累倒的,临走前还念叨着要我好好念书。那时候,家里穷得连口锅都砸了,要不是何巧云偷偷给我送粮票,我连饭都吃不饱。
"巧云最近咋样?"我迫不及待地问,心里已经在想象见面的场景。
妈的表情突然僵了一下,支支吾吾道:"她...她考上镇上小学教师了。"
"真的啊!"我兴奋地往何家跑,心想这下可好了,两人都有工作,日子肯定越过越红火。
老何家的院门虚掩着,我轻轻推开门:"叔,婶子在家吗?"院子里的老母鸡被我惊动,扑棱棱飞到墙头。
"建国啊,回来了?"何叔放下手里的烟袋,眼神有点躲闪。
茶刚端上来,巧云也回来了。她穿着一身藏青色的确良衫子,头发烫了个小卷,比照片上更漂亮了。看见我,她愣在门口,脸一下子红了:"你...你咋回来了?"
"给你个惊喜!"我把提干公函和战友们的贺卡递给她,"你看,我现在是排长了。咱们说好的..."
巧云接过去,手微微发抖。何婶在旁边叹了口气:"建国啊,你也知道,现在知青都回城了。巧云这教师编制来之不易..."
我心里"咯噔"一下,抬头看向巧云,她低着头不说话。院子里突然安静得可怕,只有墙角的蟋蟀在叫。
何叔清了清嗓子:"建国啊,你也别怪我们。当兵是好,可你们部队调动多,巧云跟着你,这教师工作就保不住了..."
"对不起..."巧云终于开口,声音哽咽,"我...我不能跟你走了。"
我木然走出何家院子,雨还在下。那些糖果,那些贺卡,还有我满心欢喜,都让这雨打湿了。路过那棵老槐树时,我站了很久,想起小时候在这里的点点滴滴。
回到连队,我把自己关在值班室三天。老班长天天端饭给我:"别钻牛角尖,有啥话跟哥说。"
"老班长,我没事。"我强挤出笑容,"就是觉得,自己太傻了。当初要是..."
"去去去,别想那些有的没的。"老班长拍拍我肩膀,"咱当兵的,得有个当兵的样子。"
日子还得过。我把所有精力都扑在工作上,带新兵,搞训练,很快就在连队里崭露头角。每天天不亮就起床,带着新兵训练到天黑。有时候累得靠在值班室的椅子上就睡着了,做梦还在喊:"一二一,一二一..."
三年时间,我从一个失恋的毛头小子,变成了大家眼中的好军官。新兵们都说:"咱排长是个狠人,训练起来不要命,可从来不会亏待战士。"
1979年初春,老班长神神秘秘地来找我:"建国,村里来人说,巧云..."
我打断他的话:"老班长,你说咱当兵的是不是傻?"
"咋说?"
"以前总觉得,当兵就是为了出人头地,让家里人脸上有光。。"
老班长拍拍我肩膀:"你小子,终于长大了。"
这时,哨声响起,新兵在操场上列队。我站起来,整了整军装:"走吧,带新兵练野营去!"
月光下,我们的身影渐行渐远,融入了军营的夜色中。站岗的战士敬了个礼,我也挺直腰板回了一个。望着满天繁星,我知道,从此以后,我的家就是这军营,我的爱就是这一身橄榄绿。
那些年少时的懵懂,那些青春里的悸动,都已经随风飘散。可那些故事,却永远留在了那个有着老槐树的小村庄,留在了每个军人的心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