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真打算走了？”指导员叼着半截烟，盯着我看，眼神复杂得很，像是舍不得，又像是早就知道我会来这么一出。
我低头捏着帽檐，脚尖在地上划拉着，没吭声，心里却像被猫抓一样，堵得慌。其实，我知道他为啥这样。我跟连长、指导员在连里干了几年，什么话不明白？可这一次，我是真的想走。
事情还得从头说起。
1973年冬天，我从小县城来到了部队，成了一名战士。那年，我19岁，瘦得跟根竹竿似的，身高一米七六，体重不到一百一十斤。但那身绿军装一穿上，整个人就像换了个样。说实话，当兵是我从小的梦想，不光因为这身军装威风，还因为在那个年代，当兵是光宗耀祖的事。邻里乡亲谁家出了个兵，谁家就会被人高看一眼。
刚到部队的时候，我啥都不懂，连队的老班长一句话：“当兵不吃苦，不算真当兵。”这话我记了一辈子。新兵连的日子是真苦，天再冷，地上铺着霜，我们也得趴在地上练射击，冻得手指头没了知觉，动作还得标准，否则班长的嗓门能把人震懵。
可我这人倔，越是苦，越不服输。新兵连结束后，我被分到了二连，当了个普通战士。刚开始，我干啥都慢半拍，动作不到位，训练成绩也差。连长一边拍着我的肩膀一边开玩笑说：“小崔啊，你可别拖后腿啊！”这话狠狠戳了我的心，像是有人打了我一巴掌。从那以后，我憋着一股劲，一定要干出个样来。
人只要用心，总能找到自己的路。那时候，我文化水平比大多数战友都高，字写得也不错。连队需要人整理文件，我主动请缨，干得还不错。没过多久，连里就让我做了文书。
文书可不是个轻松的活儿，既要懂规章制度，还得写得一手好字，关键是得琢磨人心。因为这份工作，我跟连队的干部们接触多了，也学到了不少东西。时间久了，连长和指导员都对我刮目相看。再加上我平时训练也不含糊，渐渐地，我成了连里重点培养的对象。
1976年，我已经当了三年兵，干得越来越得心应手。连长经常开玩笑说：“小崔啊，再干两年，你就能提干了，到时候咱连队就多一个干部！”
听这话，有人会高兴得睡不着觉。可我心里却不是滋味。因为那年9月，我回了一趟家。
家里还是那个家，可人却变了样。母亲头发白了大半，走路也有些吃力；父亲躺在床上，喘气都费劲，连句话都说不清楚。那天晚上，我坐在床边，握着父亲的手，心里像被刀割一样。
饭桌上，大哥和二姐一边劝父亲吃饭，一边跟我说家里的事。大哥说：“三儿啊，家里这几年不容易，咱爸身体一年不如一年，二姐也忙得团团转，你没看她都瘦了。”二姐也笑着说：“三儿，你别听你哥瞎说，咱家再难也能扛得住。”
可我哪不知道这些话背后的意思？那一晚，我在床上翻来覆去，脑子里全是父母苍老的面容和大哥二姐忙碌的背影。我第一次生出想退伍回家的念头。
回到部队后，我就跟连长提了退伍的事。他一听，脸都黑了：“小崔，你是不是疯了？你现在是咱连里的重点培养对象，提干的事马上就能定下来，你怎么能走呢！”连长的话说得重，可我一点没生气。我知道，他是为我好。
后来，我又找了指导员。指导员平时对我特别关照，他听了我的请求后，皱着眉头看了我半天，才开口：“小崔，我知道你孝顺，可你得想清楚。这可是你的人生大事！现在机会摆在你面前，你要是走了，将来可就后悔了。”
我低着头，没吭声。可心里早已下定决心。那之后，我每天晚上都去找指导员谈心。指导员实在拗不过我，最后叹了口气，说：“行吧，你有你的难处，我理解。”
1977年3月，我如愿以偿拿到了退伍通知书。离开那天，连长和指导员都来送我。连长拍着我的肩膀，叹气道：“小崔，咱们部队少了你这样的兵，是个损失。”指导员也红了眼圈，说：“小崔，回家好好孝敬父母，别让他们操心。”
我点了点头，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退伍后，我被分配到了县供销社上班。日子过得平稳而充实。可让我没想到的是，生活并不是一帆风顺。
那年冬天，父亲的病突然加重了。我背着他跑遍了县里的医院，可还是没能留住他。父亲走后，母亲的身体也一天不如一天。我白天上班，晚上回家照顾母亲。大哥二姐经常来帮忙，可看着苍老的母亲，我心里一直不好受。
就在这时候，我认识了一个姑娘，叫李梅。她是供销社的同事，性格开朗，笑起来特别甜。她知道我家里的情况后，不光没嫌弃，还经常帮我照顾母亲。时间久了，我们两人走到了一起。
可是，我的家庭条件让李梅的父母很不满意。他们觉得我家里负担太重，劝她离开我。李梅却坚持跟我在一起，说：“小崔，我不在乎这些，我就觉得你是个实诚人。”
这话让我既感动又愧疚。我心里暗暗发誓，一定要好好对她。
后来，我们结了婚。母亲身体不好，李梅成了家里的顶梁柱。她白天上班，晚上照顾母亲，从来没一句怨言。母亲临走前，拉着她的手，颤颤巍巍地说：“梅子啊，三儿能娶到你，这是他的福气，也是咱家的福气。”
那一刻，我的眼泪再也忍不住了。
日子一天天过去，我和李梅的感情越来越好。每次提起当年的事，她总说：“当初你要是不退伍，咱俩还不一定能走到一起呢。”
我听了，心里五味杂陈。
有一次，我在街上碰到了指导员。他穿着一身旧军装，拎着个破皮箱，身边还跟着一个小男孩。我一眼就认出了他，激动地喊了一声：“指导员！”他回头看了我一眼，愣了愣，随即笑了：“小崔？你怎么在这儿？”
我请他到家里坐。他叹了口气，说：“部队裁员，我转业回来了。”我这才知道，他为了让年轻人有更多机会，主动放弃了留在部队的资格，带着家人回到了老家。
听着他的讲述，我的心里五味杂陈。他曾经为了部队，为了战友，付出了那么多，而现在，他却过得如此清贫。那一刻，我突然明白了什么叫真正的担当，什么叫舍己为人。
从那以后，我和指导员的联系一直没有断过。他的儿子后来考上了大学，我还专门跑去祝贺。再后来，每年春节，我都会带着孩子去看望他。他总是笑着说：“小崔啊，你比我强，退伍这么多年，还是那么有心。”
岁月如梭，一晃几十年过去了。我早已退休，而指导员也已离开人世。每当我想起他，想起那段军旅生涯，心里总是充满感慨。
人生没有绝对的对与错，选择了，就要无怨无悔。指导员用他的行动教会了我什么是责任，而我也从未后悔当年的决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