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王,你到底来不来啊?这都第三趟茶水了。"李昌民端着缺了口的搪瓷缸,不耐烦地在部队大门口来回踱步。
脚下的泥土被太阳晒得发烫,他踢开几块碎石子,叹了口气。
"再等等,他肯定会来。"我抹了把额头的汗,眼睛死死盯着大门外那条尘土飞扬的土路。
1980年8月的太阳火辣辣的,知了在老槐树上拼命叫唤,远处营房的铁皮房顶被晒得发白发亮。
营区里静悄悄的,其他退伍的战友早就背着行李卷走了,临走前还劝我们:"你们这不是遭罪吗?这鬼天气,都快热化了。"
我和李昌民就这么坐在部队大门口的石阶上,等着最后一个战友王建国。
"你啊,就是心太软,帮谁都行,就是不会帮自己。"李昌民抖了抖裤腿上的土,"那可是一百二十块钱啊,我爹干一个季度才挣这些,够买十袋大米了。"
我没吭声,眼前浮现出三年前的那个夜晚。王建国满脸是泪地冲进宿舍,手里攥着一封皱巴巴的信,信纸上还有泪水晕开的痕迹。
他妹妹得了急性阑尾炎,眼看就要穿孔了,急需一百二十块手术费。。
"哥几个,求求你们帮帮忙,我爹去年摔断了腿,家里揭不开锅了。"王建国跪在地上,声音哽咽,"等退伍了,我一定还,我王建国说到做到。"
我那时刚好有些积蓄,是准备退伍后开个小卖部的本钱。看着平日里总是嘻嘻哈哈的战友这样,心里一阵发酸。
李昌民掏出他爹给的怀表看了看:"都快五点了,火车说走就走,咱们再不动身..."
"你看那是不是排长的自行车?"我猛地站起来,指着远处扬起的尘土。
自行车铃声越来越近,可来的却是通讯班的小张:"王建国让我捎个信,他被临时派去支援邻县防汛了,说明天一早保证回来。"
"就知道他靠不住!走吧,再不走天都黑了。"李昌民急得直跺脚,"你想想你妈,她还等着你回去帮衬呢。"
我心里一阵抽痛。娘是个寡妇,常年在纺织厂上夜班,一个人拉扯我长大不容易。前几天来信说腰疼得厉害,连弯腰都困难。
"你先走吧,我自己等。"我坐在石阶上一动不动,"这么多年战友情分,总得有个交代。"
"你这个倔驴!"李昌民气得直跳脚,踢了几下地上的石子,最后一屁股坐在我旁边,"那我陪你等,反正我家也不差这一天。"
我们在招待所开了间最便宜的房。夜里,破旧的电扇"吱呀吱呀"转个不停,蚊子嗡嗡直叫,李昌民打着呼噜,我却翻来覆去睡不着。
想起三年前,王建国妹妹手术后,他激动地抱着我哭:"哥,这救命的恩情我记一辈子。"后来他妹妹病好了,成了班上的尖子生,每次他休假回来都给我带家里腌的咸菜。
想着想着,我摸了摸枕头下的钱包。这是我这些年的全部积蓄,原本想着回家后开个小卖部,可现在却不知道还能不能见到这笔钱。
第二天天还没亮,我和李昌民又坐在那个石阶上。晨露打湿了裤脚,远处的操场上雾气朦胧,几个新兵正在跑步,喊号子的声音在晨雾中显得特别清脆。
一阵"叮铃铃"的自行车声由远及近,王建国蹬得飞快,车把上还挂着个包裹。他的军装上沾满了泥巴,看样子是连夜赶回来的。
"对不起对不起,让你们久等了!"他气喘吁吁地跳下车,从怀里掏出一个布包,"钱都在这,还有俺妹特意做的针线包,她说哥哥的恩人就是她的恩人。"
我赶紧摆手:"钱就算了..."
"必须得还!"王建国执意塞给我,脸憋得通红,"我王建国可不是忘恩负义的人。对了,我叔叔说想见见你,他是县机械厂厂长,厂里正缺技术工人。"
"机械厂?"我一愣,那可是全县最气派的国营单位,不光月工资四十多,还包分房。多少人挤破头都进不去。
"我叔叔说,能为了战友等一天的人,这品性就够用了。"王建国憨厚地笑着,露出一口白牙。
回家那天,娘骂了我一顿:"你这孩子,光想着别人,也不想想自己。这把年纪了还在纺织厂上夜班,就指望你回来能有个着落。"
我把机械厂的事一说,她老人家眼睛一下就亮了:"这么说,咱家也能分套楼房?我这把老骨头终于能住进楼房了?"
就这样,我进了机械厂。起早贪黑地学技术,手上的茧子越来越厚,机器零件的图纸看得越来越熟。没两年就当上了班组长。
后来,我在厂里认识了现在的媳妇。她是办公室的打字员,爱笑,说话轻声细语的。我们很快结了婚,有了孩子,一晃就是三十年。
日子一天天好起来,我让娘享了几年清福。王建国的妹妹也考上了师范,现在是镇上小学的校长。李昌民跑运输发了家,买了辆大卡车。
逢人就说:"你看我这哥们,就是心太软,可这软心肠误打误撃成了福。要不是等那一天,哪有后来的好事?"
前些日子我退休了,王建国和李昌民特意从外地赶来。我们仨围着桌子,就跟当年在营房似的,你一句我一句,聊得热火朝天。
桌上摆着王建国带来的家乡酒,李昌民提来的卤肉。饭桌上的灯光温暖,把我们的影子拉得老长。
酒过三巡,王建国红了眼圈:"老哥,这些年我一直记着,要不是你当年..."
"得了,都过去多少年了。"我打断他,心里却涌上一股暖流。那年夏天的等待,就像是命运抛出的一颗石子,在我们的人生湖面上激起了层层涟漪。
倒完最后一杯酒,看着窗外的夕阳,我突然想起了那个闷热的午后。有些等待看似漫长,却是人生最珍贵的馈赠。
举起酒杯,我笑着说:"为我们这些年..."
这一举,就是一辈子。
编故事的真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