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小子,真打算去部队?”村长眯着眼,手里的旱烟袋敲了敲桌沿,烟灰落了一地。他抬头瞅着我,像是在审问,“我看你奶奶可不一定舍得放你走。”
“真去。”我低声回了一句,心里却像压了块石头,沉得厉害。
这话说得轻飘飘,谁能知道我心里有多纠结。从小到大,我就想穿上一身绿军装,当个顶天立地的解放军,可真到这个时候,我却有些进退两难了。
我叫张文清,1957年出生在江南一个小村庄。村子不大,家家日子都过得紧巴巴的,但我家尤其苦。父母早早去世,丢下我和奶奶相依为命。奶奶是个倔强的人,哪怕日子再难,也不愿让我低人一头。她把自己的一双手磨得粗糙裂口,也要供我读书。
村里人常说:“张文清命苦,怕是熬不出头了。”小时候我听了心里难受,后来听得多了,也就麻木了。奶奶总说:“别人说啥都别往心里去,命是自己的,路也是自己的。”
1975年高中毕业后,考大学的事我想都没敢想。家里实在没那个条件,我就留在生产队干活。后来乡里推广科学养殖,说每个村要派人学养猪技术。村长点了我的名,说是看我勤快,其实我知道,村里年轻人嫌脏嫌累,这活没人愿干,最后才轮到我。
我没多想就答应了,反正干啥不是干呢?这一去就是半年。那些日子,我从一个啥都不懂的愣头青,成了村里的“猪专家”。别说猪了,牛、羊甚至鸡鸭的病,我也能治个七七八八。回村后,养猪场的事就全压我身上了,日子忙得脚不沾地。
1976年冬天的一个早晨,天冷得刺骨,我刚给村里的牛打完针,准备回家吃口热饭,村长就急匆匆跑来找我:“文清,赶紧跟我去隔壁三河大队,他们的牛病得厉害,专门派车来接你呢!”
我一听就愣了。三河大队那地方比我们村富裕多了,牲口圈修得结结实实,听说还有拖拉机。人家怎么会找上我这个小兽医?
村长一边催我收拾东西,一边乐呵呵地说:“人家能专门来找你,说明你小子有本事啊,这可是露脸的事!”
我没办法,只好拎着药箱跟着走了。接我的是一辆马车,赶车的是三河大队的大队长李长山。他一见我,脸上堆满了笑:“小张啊,辛苦你了!我们那头牛两天没吃东西了,都病蔫了。”
我点点头,心里琢磨着,估计又是吃了什么不干净的草料。一路上,李大队长不停跟我打听村里的事,还夸我年纪轻轻就能干这行,前途无量。我听着这些话心里有点发虚,毕竟我也就是个“半吊子”兽医。
到了三河大队,我被带到牲口圈里。一头大黄牛卧在地上,眼神呆滞,肚子鼓得老高。我围着牛转了一圈,又摸了摸它的肚子,心里就有了数。这是典型的胀气,问题不大。
“李队长,别担心,我给它打一针,再喂点药,很快就能好。”我一边说着,一边从药箱里拿东西。
折腾了半个多小时,牛的状态好了不少。李大队长松了口气,非要留我吃饭,说是感谢我救了他们的大黄牛。我推脱了几句,最后还是拗不过,只好坐下了。
饭桌上,李大队长招呼得热情得很,桌上摆了好几个菜,比我们村的年夜饭还丰盛。我正吃着,就注意到桌上还有两个穿军装的人。他们一个年纪稍大,脸色严肃;另一个年轻些,眼神里透着笑意。
李大队长介绍说:“这是县武装部的赵部长,还有部队的刘副连长,两位首长今天来我们这里考察。”
听到“部队”两个字,我心里一震,赶紧站起来打招呼。赵部长点点头,倒没说什么。倒是刘副连长盯着我看了几眼,忽然问:“小张,你多大了?怎么没见你报名参军?”
我一时语塞,心里五味杂陈。报名?我哪敢啊!家里还有奶奶需要照顾,这事根本提都不敢提。可当着这么多人,我也不好多说,只能讪讪地笑了笑:“家里有老人,走不开。”
刘副连长点点头,又问了几句我家里的情况,最后没再多问。吃完饭,我正准备回去,赵部长忽然叫住我:“小张,你先别走,我们有事想和你聊聊。”
我心里咯噔一下,脑袋里乱成一团。
赵部长开门见山:“小张,我们听说你医术不错,还学过养殖技术?”
我连忙摆手:“哪有什么医术,就是学了点皮毛,给牲口看个病罢了。”
赵部长却认真地说:“就是这点‘皮毛’,可不是谁都能学会的。现在部队缺人手,特别是像你这样的技术人才。要不,你考虑一下,去部队发展?”
“去部队?”我愣住了,脑袋里嗡嗡作响。这可是我小时候的梦想啊!可一想到奶奶,我心里又沉了下去,连连摆手:“不行,我家里离不开我。”
赵部长点点头,没再多说什么,只是让我回去好好考虑。
一夜无眠。
第二天一早,村长把我叫去了村部。屋里坐着赵部长和刘副连长,还有奶奶和几个村里的长辈。看到奶奶的身影,我心里一下子紧张起来。
刘副连长开口:“张文清,你家里的情况我们都了解了。老人家舍不得你走,这是人之常情,但你也要为自己的前途考虑。。”
奶奶低着头,一句话也没说。
我看着她满头的白发,心里像刀割一样。她是我唯一的亲人,我怎么能丢下她?
可就在这时,奶奶抬起头,缓缓开口:“文清啊,奶奶舍不得你,可奶奶也不能拖你一辈子。你要是真想去,就去吧。”
我一下子红了眼眶,喉咙像堵了块石头似的什么也说不出来。
可就在这时,赵部长忽然补了一句:“不过,我们还有个条件。”
我愣住了:“什么条件?”
赵部长笑了笑:“你到了部队,要把你的‘兽医’手艺带过去,为部队的牲口服务。”
听到这话,我心里五味杂陈。原来,我的“当兵梦”,是从兽医开始的。
就这样,我带着复杂的心情,踏上了去部队的路。刚开始我确实只是个“兽医”,每天和牲口打交道。可慢慢地,我用养殖技术帮部队解决了不少难题,得到了领导的认可。
几年后,我被调到后勤部,又一步步走上了领导岗位。而当年带我入伍的刘副连长,却因为身体原因提前转业了。后来他回老家开了一家农场,日子过得平淡而幸福。
每当想起这些,我总觉得自己是个幸运的人。这一路走来,遇到了太多贵人——奶奶的支持,村里的帮助,还有部队的培养。他们改变了我的人生,也让我明白了一个道理:命运虽苦,但只要心怀希望,终会迎来转机。
如今我退休在家,时常回村陪奶奶说说话。每次她看着我,总会说:“文清啊,你没让我丢人,奶奶这辈子值了。”
听到这话,我心里总是暖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