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忆岳父
天边有一棵大树,那是我心中的绿荫,远方有一座高山,那是你博大的胸襟,我要登上山顶,寻觅雾中的身影......

人世间有许多珍惜的东西,平时在记忆的深处蛰伏着,当某个契机出现,就像你在海岸边看太阳跃上地平线的初升时刻,喷薄而出,汹涌而来。这种情愫,仿佛冥冥之中人生的每一个过程都有固定的轨迹可循,有一根看不见的红线牵连着姻缘,不早不晚在此相遇,或许早已命中注定。
穿越时空,四十多年前......
那时我刚上调,在单位办事处待岗打杂。而吴师傅是主管我们这批新工人的领导,他原是上海市劳动局的干部。那时的印象中,他是实实在在的厚道人,属于人们俗说中百分之百的君子:说话男中音,有时沪语,有时国语,有时官腔,有时这个这个的;做事不慌不忙,腔调认真,待人真挚,除了原则问题外,一般的事能帮忙就帮忙,几乎有求必应。人们友善地叫他“阿发”,我们新工人亲切地叫他“吴师傅”。当时,他负责新疆、云南等地的招工。据说凡有些难度的地方让他去招,一则经验老到,二则关键时刻有上海市劳动局的牌子这把尚方宝剑,二个字:利害。换句话说,上面有人。上压下,你地方算老几?
或许是在农村绿色的东西看得比较多吧,我视力贼好,阿拉宁波人叫:眼火2.5。记得有一次去他的办公室送热水,看到他在填写一份培训的花名册,其中写着我的工种,一瞥:车工。心里犯嘀咕:我喜欢学钳工,能不能改一改?于是,玩小聪明,吴师傅长吴师傅短地与他说了一大堆弯弯绕,目的是一个“改”字。也许是我不达目的还要“绕”?也许是石骨铁硬的甬语听起来比较诚恳?他踌躇一下,环视左右,悄悄地用塑料宁波话吩咐我:“小顽头,帮侬改,猫对别人讲哦喔,记牢?”我忙“嗯嗯”:记牢!必须狠狠记牢!“谢谢,谢谢吴师傅。”你说,生活中能遇见这样的一位贵人,是不是我家的祖坟冒青烟,大吉之兆?

我与吴师傅本是素昧平生,他改一个字,不说“惊天地泣鬼神”,但让我的命运从此改变,明白什么叫牵一发而动全身?而后发生的许多奇奇怪怪、匪夷所思的事情,都是因为这一“改”,成就了一桩姻缘。直白地说,吴师傅有一个未出阁的千金,长得好看又善良,一双美丽的大眼睛,辫子粗又长......因为我是钳工,才有机会与她在同单位同车间同工作同学习,日久生情,为以后成了吴师傅的东床由此埋下伏笔,也就是我的师傅成了我的岳父。
记得那时我在上海一家工厂培训,知道在矿上的父亲喜欢喝酒却买不到酒,于是给他买了一塑料桶五斤装的黄酒,蹬蹬蹬跑到楼上,硬着头皮怯生生一声喊:“吴师傅,帮个忙好伐啦,这老酒让你托人转给我父亲?”说完递上酒搁在他的办公室桌上。他一瞄:“好鸭好鸭,摆到橱里厢,别人看见会眼红,侬迭格孝敬儿子,表扬!”说完,又去忙他的了。一句轻描淡写,胜似千言万语,至今回想起来着实让人热泪盈眶,感动得不要不要的。
当我第一次叫吴师傅为“爸爸”的时候是在十六铺轮船码头,这是我的未婚妻豁得条头。他骑着老坦克,从华山路赶到十六铺来接我这只“毛脚”,受宠若惊,这般待遇是这个大家庭众个女婿中绝无仅有的举动。我说人啊,运来咸鱼翻身,没有最好,只有更好。
岳父喜欢烟酒,我也同样嗜好,在桥矿时每逢双休日,我们一起喝高粱,回沪后喝黄酒。酒酣时分,互相“豁胖”是道风景:他幽默风趣,意未犹尽;我看风使舵,顺水推舟,一翁一婿,一来一往,不是酒仙胜似酒仙。还说起文革期间,他是保皇派,又是开摩托车的通讯联络员。有一次,造反派斗他单位的主管领导。看顶头上司作孽吧拉,于是倒了一搪瓷杯茶水给他喝。什么茶水?分明是甘露!在那疯狂的年代,疯狂的场合,别人唯恐避之不及,有的甚至投井下石,给“走资派”递水,如同向“帝修反”递刀,后果严厉?这可是令人匪夷所思的“壮举”,他居然毫无顾忌。
拨乱反正后,他还尽力帮助过一些知青从新疆调回上海,动机单纯,不图什么,尽是好心,深知平常人家,生活不易。这种长期秉持博爱精神的人,平凡中见伟大,尽管他不信阿弥陀佛,但有菩萨心肠,胜似阿弥陀佛。吾辈钦佩有之,崇敬有之。
宁波人有句俚语:小时外婆家,大了丈母家。还有一句:女婿是丈母家的狗,要吃就往丈母家走。我是吴家门中的老女婿,皮厚,话多,眼亮,心细,也是我受岳父母及弟妹们最关爱的人,没有之一。岳父是一名优秀党员,人缘好是他一辈子最大的亮点。多年来在工作岗位上勤勤恳恳,顾家顾人。退休后,在一家饭店发挥余热,那是他晚年最高光的时刻,名片上印的是副总经理,总经济师,直到七十岁那年才正式憩搁。
岳父母的晚年都在养老院安享,也感谢亲友们一如既往的帮助与照顾,尤其是这些老同事老朋友的子女们,更是“天不老,情难绝。心似双丝网,中有千千结。”承上启下,情深义笃。岳父是去年在瑞金医院住了个把月才过世的,实可谓油尽灯灭,寿终正寝,享寿九旬有三。比起他生前的友爱同事们,相对是走得比较晚的人,但最终还是走了,是在龙华殡仪馆仪仗队与子女亲友的告别下安详地走了。

清明节,也是令人追思的节日,无论用什么文字形容我对“泰山”的那种感恩之心,那种怀念之情,都难以表述。但愿,逝者安息,生者安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