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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戏院往事》

民国三十七年秋,孟秋的钢笔尖在稿纸上洇出墨团。报馆窗外飘来若有若无的戏腔,唱的是《牡丹亭》里"原来姹紫嫣红开遍"。她推开

民国三十七年秋,孟秋的钢笔尖在稿纸上洇出墨团。报馆窗外飘来若有若无的戏腔,唱的是《牡丹亭》里"原来姹紫嫣红开遍"。她推开吱呀作响的木窗,远处梧桐巷尽头竟亮着两盏红灯笼。

那里本该是废弃十三年的春棠戏院。

青砖墙上的海报残片在夜风里翻飞,孟秋举着洋火凑近,泛黄的戏单上赫然印着"民国二十四年五月十七,云海棠压轴《游园惊梦》"。火苗突然窜高,海报里旦角的眼睛在火光中眨动,吓得她甩手将火柴扔进水洼。

朱漆大门虚掩着,门环上的铜绿像干涸的血迹。孟秋跨过门槛时,腐朽的檀木香混着霉味扑面而来。正厅三十六张八仙桌铺着猩红桌布,每张桌上都摆着青瓷盖碗,碗沿结着深褐色的茶垢。

戏台上垂落的红绸突然无风自动。孟秋举起相机,闪光灯亮起的瞬间,取景框里赫然出现十几个模糊人影坐在观众席。她浑身发冷——方才明明空荡荡的戏院,此刻耳边竟响起此起彼伏的喝彩声。

"锵!"铜锣声震得梁上灰尘簌簌而落。水袖破空划过,云海棠扮的杜丽娘从幕布后旋出,金线绣的蝶恋花纹在汽灯下泛着青光。孟秋的太阳穴突突直跳,戏单上写着这出戏在十三年前就...

"姑娘让让。"穿灰布衫的茶房端着托盘撞到她胳膊,铜壶里滚烫的茶水泼在青砖上,腾起的白雾中浮现出1935年5月17日的场景。孟秋看着那些穿长衫旗袍的观众说笑着入座,戏台立柱突然发出令人牙酸的断裂声。

时空在尖叫声中重叠。十三年前的横梁砸在观众头顶,现在的孟秋也被飞溅的木屑划破脸颊。血珠滴在红绸上的刹那,整个戏院响起婴儿啼哭般的胡琴声。

后台梳妆镜蒙着厚厚的灰,孟秋用袖口擦出一块清明。镜中映出她身后挂着各色戏服的檀木衣架,那件金线蝶恋花帔突然鼓起,仿佛有人正在穿衣。当她回头确认时,镜中的衣架却空空如也。

冷汗浸透衬衫领子,孟秋摸到梳妆台抽屉里的戏折子。翻开泛黄的纸页,云海棠的名字被朱砂划去,旁边批注"欺师灭祖,死不足惜"。夹层里掉出半张旧报,社会版头条写着"春棠戏院班主暴毙,疑遭徒弟毒杀"。

二楼包厢传来瓷器碎裂声。孟秋踩着吱呀作响的木梯上去,201包厢门缝渗出暗红液体。推开门,紫檀茶几上摆着两盏血酒,墙角的留声机正在播放《贵妃醉酒》,唱片标签却是空白。

"你终于来了。"带着水锈味的吐息喷在耳后,孟秋转身撞进冰冷的怀抱。云海棠的戏装褪成惨白,脖颈处紫黑勒痕清晰可见,金线蝴蝶正从她心口伤口往外钻。

孟秋退到栏杆边,瞥见戏台变成了灵堂。七十六具棺材整齐排列,每具棺盖都嵌着等身铜镜。最前排的镜中映不出她的倒影,反而显出云海棠被白绫吊在房梁的景象。

"当年师父在茶里下哑药,我就把砒霜抹在妆笔上。"女鬼的指甲暴长三寸,挑起孟秋下巴,"你闻起来和那些喝彩的看客一样香。"

后台传来月琴急弦,吊着云海棠的白绫突然断裂。女鬼化作红绸缠住孟秋脚踝,将她拖向戏台中央的棺阵。第二排棺材的铜镜开始渗血,映出孟秋前世穿着格子旗袍坐在观众席的模样——原来她当年也是见死不救的看客之一。

汽灯接连爆裂,戏院陷入黑暗。孟秋摸到云海棠冰冷的翡翠耳坠,前世记忆汹涌而至。民国二十四年那个雨夜,她作为报社记者本可以揭发班主暴毙真相,却收下封口费写了假新闻。

"你以为换个肉身就能赎罪?"云海棠的笑声震碎所有棺镜,锋利的镜片悬在半空组成囚笼。孟秋的记者证掉进血泊,泛黄的照片上,她耳后胎记与云海棠被金簪刺穿的位置分毫不差。

子时的更鼓在巷口响起。春棠戏院突然恢复破败原貌,只剩那件蝶恋花帔盖在孟秋身上。晨雾漫进来时,扫街人发现报馆记者倒毙在戏台,手中紧握着1935年的戏票,票根日期正是今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