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临近冬末，雪和雨混杂着下，又湿又冷。高家大宅南院内的柴房中，最角落架着一张松木床。
木是好木，却不过是用几个木料和板片搭建的，上面简单地铺着破布。破布上躺着个小人儿，身上穿着薄薄的棉麻衣，小小的身体蜷缩在一起，凝聚身上仅剩的热量。
高茉莉忍受身上的寒冷和一阵阵头晕的感觉，心中暗暗祈祷愤怒的祖母赶快消气，能把她放出去。
在这样的无望期待中，她不知不觉睡了过去。
2
夏晨昏推开柴房的门，看到床上蜷缩一处的小人儿，心下一凛，快步走到床边，抬手探她的呼吸。［还好来得及时。］
床上的人儿虽然看着一动不动，但还有鼻息，只是有些微弱。
他连忙将她抱起，出了房门。等在外面的高老太太，眯着一双老花眼，笑嘻嘻地：［我这宝贝大孙女，以后就是你家的了。］
夏晨昏眼含愠怒，看着满脸皱纹的老人家，心中一口恶气不上不下。
他抿了抿唇没说什么，只抱着人离开高家。
一出门就带上他的书童往县里的“往生堂”赶。
3
往生堂坐诊的卢大夫刚将药剂的用法给病患讲解完，就见一人怀里抱着个女娃子急冲冲走进他看诊的隔间。
［卢大夫，快帮我看看她！］夏晨昏的声音因为一路过来太焦急，有些沙哑。
［莫慌，快将她放下。］卢大夫引着他将女娃子搬到看诊床上去。
夏晨昏盯着卢大夫给小人儿瞧病，焦急得走来走去。
卢大夫未受他的干扰，只专注诊辽。诊脉后，他动作缓慢地起身写方子，同时对少年说：［夏家少爷，莫急，她没什么大碍，只需把老夫这方子吃上四个月，慢慢调养就行。］
听闻大夫这么说，夏晨昏才停下步子，忙伸手接住大夫给的方子。
4
高茉莉醒来时就看到头顶陌生的绸缎，又感知到身下的柔软。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她不在柴房里了。
守在床边的夏晨昏发现她醒来，立刻上前握住她的手［茉莉妹妹，你没事吧？］
［义兄？］高茉莉脑袋逐渐清醒，听到他的声音这才转头看，他的眼窝凹陷，显然守了很久。
［对不住，我去得迟了，让你遭了罪。］夏晨昏见小人儿看他，苍白的小脸让他心疼，他慌忙道歉。
［没什么的，义兄。你能来就很好了，何况今日本就不是我们约定好的日子。］高茉莉大方原谅了他。
两人相视一笑，同时松了口气。
5
经过两个月的将养，高茉莉已经没有什么太大的感觉。只是每日两顿的汤药，义兄还是会准时过来看着她喝。
［义兄，我一向皮糙肉厚，两个月已然大好，这药实在是难喝。］高茉莉眨巴着眼讨好他。
夏晨昏看着眼前可爱的小人儿，瘦弱的肩膀更显可怜，他无奈捏紧袖中的手，眼神恍惚了一瞬又坚定［不行，喝到完全好为止。］
听完他的拒绝，高茉莉原本闪亮的神色瞬间灭了下去。她捏着鼻子将手中的药一饮而尽。
捏鼻子并没有什么效果，大多时候都是心理安慰。
6
皇甫朝四十六年腊月初八，是夏晨昏的及冠礼。夏家来来往往都是宾客，夏家老祖宗催着给嫡孙寻个媳妇。
夏夫人无奈为儿子操持。
丫鬟三禧来说这个消息时，高茉莉正在喝新进的普洱。
她心里咯噔一下，是了，去年春末，她的药停时，义兄和她说过他们的婚事。
当时她拒绝了，义兄落寞离开。成亲本是件顶好的喜事，现在听到他真的要另娶她人时，她的心里竟突然酸涩起来。
7
［茉莉妹妹，卢大夫说你这身体已经养好。不如我们择日完婚？］俊俏的眉眼上扬，眼里透露渴望。
见对面的小人儿不说话，他心中一紧，连忙找台阶下［我都忘了，一开始就是做戏，只是帮你逃出高家。］他忍着不舍，继续说道［茉莉…妹妹，没事，就当我没说过。当这件婚事从没商定过。你放心，我娘那边，我去说。］
高茉莉见他如此，便点点头［嗯，谢谢义兄，你放心，你给我祖母的钱财，我一定会还给你。］
少年闻言，落寞地闭了闭眼，掩下那股说不出口的情绪。
只笑着说［老师对我那么好，照顾你是我该做的。］他深知小人儿的性子，又接着说［那银子不急，你慢慢还。］
8
［姑娘，姑娘，少爷要相看了，姑娘，您…］在丫鬟的叫声中，高茉莉回过神来。
一向有大家闺秀教养的她，经过这几年的洗礼，早已有了超乎年纪的成熟。
她只缓缓放下手里的茶杯，对着丫鬟说道：［三禧，自我到夏府以来，你伴着我也有四年了，怎的还是这般毛躁。］
三禧连忙行了个礼，［是，姑娘，三禧只是有点太激动了，姑娘莫怪。］
［嗯，以后要多加注意。］高茉莉不再在这件事上多说。面上只当从来不知道，只准备带上贺礼，等下去无香园。
9
无香园内，夏夫人正在想办法让儿子和她挑好的顾家二娘子能够有缘又恰到好处地见面。
她正在和顾家夫人说话。却不曾想突然被顾夫人责问［听闻，已逝云夫子的女儿在贵府已住了四年？是以你家夏晨昏那小子的正头夫人的名义入府的？］
不待夏夫人回她，顾家夫人的语气瞬间凌厉［夏姐姐，不知我家二娘子入府是什么身份？你是想有两个媳妇侍奉你？！］
夏夫人被她一句又一句地给弄的下不来台。她心底也有些气愤，都怪晨昏那逆子，偏偏要将已经死了的老师奉为多重要的人一样，连带她的女儿都要养在家里。
最初高茉莉进门时，她是欣喜的，毕竟儿子要娶妻了，谁知，这么多年过去，一点喜气没看到。
她现下只能装聋作哑。
10
高茉莉墙角听得差不多了，这才带着贺礼进入无香园的亭中。
夏夫人头微微偏着，看向远处，而坐在她对面的夫人脸色愠怒。
高茉莉心里悄悄叹息了一声，主动开口：［义母，茉莉带来了义兄的生辰礼。］她福了福身，给两位夫人见礼。
身后的三禧见状连忙将手里的礼品拿上前，递给站在夏夫人身边的丫鬟，里儿姐姐。
11
冬风吹起园子里的雪花，亭子内一时寂静。
夏夫人因为顾夫人刚才的话，对高茉莉一时没什么好脸色。但因为她突然喊了一句义母，眼神里多了几分讶然。这孩子，什么时候成她义女了。
正在她惊讶又疑惑的时候，高茉莉接下来的话更让她吃惊。
［义母，今日，茉莉也是来辞行的。待义兄的生辰结束，明日茉莉就要离开夏府了。承蒙义母多年照顾。］高茉莉不卑不亢，说完了刚才听完墙角后想到的万全之策。
她不能一直呆在这里，夏家对她够好了。
12
在前院陪宾客的夏晨昏听到书童来报时，神色张皇。他匆匆敬了一圈酒，就和叔伯们告别。带着书童往无香园去。
就在高茉莉最后一句话落地，他焦急地上前，先是给顾夫人见了礼，才上前执住小人儿的手。
高茉莉正思考怎么说出她已经攒齐了银子的事，手猛然被捉住，吓了一跳，往后一退，险险撞上身后的红柱。
夏晨昏的手本就牵着她，急忙将她拉回，抱进怀里。
亭子里的众人惊魂未定之际，夏晨昏接下来的话更是平地一声雷。
［我非茉莉妹妹不娶。］他的声音坚定而有力。说完就半拥半拉地将高茉莉带出了亭子。
亭子里的顾夫人反应过来时，立刻站起身，气冲冲地离开了。只留下夏家夫人一脸尴尬：唉，这逆子，她真是没办法！
13
夏晨昏一路拉着高茉莉进他的院子，又紧紧牵着带进屋里。
他第一次将在外面的冷冽带到她面前，强势又执拗地说［茉莉，我要娶你，我必须娶你！］
［义兄，你冷静点，你不必为了我娘亲当年的托付，委屈至此。］高茉莉虽然有点被吓到了，但还是很快定住心神，她知道义兄只是一时冲动。
［别叫我义兄，茉莉，叫我晨昏。］夏晨昏一不做二不休，小人儿都打算离开夏府了，他再不抓紧，就真的来不及了。
他说完就强势地抱住了眼前的人儿。四年前瘦弱的身躯让他这几年养肥了不少，抱起来软软糯糯的。
14
高茉莉闻着他怀里的竹香味，一时也有点恍惚。她的心在加速怦然，她竟不想再拒绝。
夏晨昏头靠着她的头顶，声音因激动而有些高昂［我不准你走，我知道，你一直在攒银子，也知道你给外头人抄书得了足够的银钱，但我就是不准你走。］
他近乎执拗的重复［不准你走，茉莉，我的丫头，我不准你走。］夏晨昏嘴里不停，臂弯也越来越紧，压的高茉莉喘不上气。
她只好抬手推了推他［晨…昏，你抱得太紧了。］
闻言，夏晨昏连忙松了一些，但还是将她抱在怀里。他没忽略她口中换了称呼，面色一阵喜悦。
15
高茉莉就这么在夏晨昏的怀里呆了两刻钟，他们就以这个姿势说了许多许多话。
［茉莉，固然老师对我很好，教我启蒙又助我中秀才，若是没有老师的谆谆教导，我必然不能有现在的高中和官位。但我对你，从来不是因为师情，四年前我只是觉得你还小，拒绝我是常情，才临时找了借口和台阶。］
夏晨昏略带哽咽地诉说着他的忍耐和艰难［我愿等你，可现在你要走了，那我便不能再遵守君子之道，我必须选择强迫你，让你属于我。］
高茉莉听着他有力的心跳声，感受他胸膛的温度。既而微微一笑，轻轻退后一点点，踮起脚，对着他的喉结吻了上去。
夏晨昏因为她的这一举动，浑身一僵。就听见小人儿羞涩又娇俏的声音说着泄气话［哎呀，你蹲下来一点。］
16
在夏晨昏及冠这天，他得到了最好的生辰礼。以后，茉莉终于是他的妻子了。
他生怕小人儿突然变卦，在半个月后就赶忙宴请了宾客。半个月前参加他生辰宴的宾客去而复返，无一不是笑着调侃他。
［晨昏，你出息了］
夏晨昏高昂着头，乐滋滋地一杯接着一杯，悄悄倒进了边上的花坛。他还要和小人儿洞房花烛，可不能喝醉。
17
高茉莉端坐在喜床上，从盖头的缝隙看到了虚浮的脚步。
她有些心疼，［夫君，你是吃醉了？］
假装喝醉的夏晨昏听到她这一声夫君，别提多满足了。他挥挥手，让丫鬟和喜婆都出去，才走近他的小人儿。
他轻轻掀起盖头，对着满脸担忧的她说［我装的！］说完不再多言，饥渴难耐地进入了正题。
在高茉莉的惊呼中，床边的绸缎落了下来，她被他带着迎接陌生的感觉，七荤八素，晕头转向……
这是一个红烛摇曳，无尽美好的黑夜。
18番外
那年，高茉莉十一岁，她的娘亲—云路城第一位女夫子，在授课完回家的路上遭遇歹徒，死在途中。
远在边境的父亲，带着他新得的妾室归来，见到的是躺在棺椁的妻子。他痛哭出声，状似无比悲痛。
不过月余，他就每日留恋妾室房中，再也不去给她的娘亲上香。
没人知道，著名的女夫子云怜是被婆母磋磨而死。
娘亲去了，祖母的下一个目标就是她，高茉莉，高家唯一一个孙女。
19番外
历经三年磋磨，在高茉莉及笄礼这天。只因她拿了娘亲最爱的茉莉花插瓶，惹了怀孕的新姨娘过敏，就被祖母以危害高家子嗣的名义打了板子，关进柴房。
若不是夏晨昏，这个自拜入娘亲门下就对她极好的人，她恐是早已成为孤魂野鬼也未可知。
没有人知道真相，只有她偶然得知内里的肮脏。祖母因娘亲抛头露面而心生厌恶，又因娘亲未生下儿子而延至痛恨。
最终，因父亲纳了小妾得以延续高家香火，而决定抹掉不得她欢心的儿媳。
20番外
高茉莉和夏晨昏成亲第二年，高府的老夫人因病去世。
她带着夫君前去吊唁。
站在高府门前，夏晨昏搂着她［茉莉，我陪着你，进去吧。］
高茉莉莞尔一笑，心中释然，挽着他的手，一同进了府中。
他说过，一定会帮她一步步拿回属于她的东西，属于她娘亲的东西。他还说过，伤害她 和娘亲的，都不会有好报。
21番外
那晚成婚夜后续：
他郑重对她说［今后，你就是我的娘子，是我的妻。无论是何种境地，要去哪里，做什么，我都会陪着你。尽我所能护你、助你。］
后半夜，她已然尝到乐趣，闻言面色羞赧，微微一笑，摸着他的后脑勺，再次沉沦。
不仅是身，在这一刻，他们的心也紧紧相融……
（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