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眼看着到了晌午头上,可前来坐席的人稀稀拉拉没来几个,老换成的心有些发慌。
今儿是儿子新婚大喜日子。
按村里老辈子留下的规矩,这一天,全村每家每户是要随份子、吃大席的。那些平时有来往,关系走的近的,份子钱就多些,一般关系的,少点儿。多的也多不到哪里去,三百二百的;少的,过去都是十块八块,现在多了,最少也得五十块钱。但不管多少,在主人办事这天,全村人都要来坐席,给人家来捧场。来的人越多,显得这家人人缘好,主人就很有面子;来的人少了,证明这家人在村里落得不是太好,传出去会被三里五村人笑话。
新房里传来年轻人阵阵闹洞房的笑声。几个小辈的年轻媳妇抱着孩子围着他,有喊叔的、有叫爷的,全嬉笑着向他讨要喜糖吃。他一边笑着拿糖,一边向外张望,显得有些烦躁和心不在焉。
喜宴摆了三十桌。这是他几个晚上躺在床上睡不着一遍遍精算出来的。村子不大,全村不到五百口人,除去外出打工的不在家的,这三十桌足够用了。
做饭的大师傅问:二叔,这热菜开始炒不?一会人都来了就炒不及了啊?!
他说:别慌,别慌,再等一会儿!说着,抹了额头渗出的密密细小汗粒。
在沙窝村,老换成是个把面子看得比自己的命还重的人。大集体那些年,虽然日子过得紧吧,但逢到村里谁家有红白喜事,都会随份子,一家不落。儿子出生时,赶上邻居二喜家嫁姑娘,当时家里没钱,他把攒下来给老婆过月子吃的二斤鸡蛋卖了五块钱,给二喜的姑娘添了对枕巾,害得老婆过月子没鸡蛋吃。
仔细去想,他觉得自己走的事,也没对不住村里哪户人家啊,可咋到现在就没人来呢?我这是哪里做的不对了?
这到底咋了呢?他又想。

前天晚上,支书、村长来到了他家,每人上了二百块钱礼。这可是大礼啊,在村里,二百块钱绝对算得上大礼了。他忙不迭地递烟倒水,并一再要他们在坐席那天来得早些。支书、村长满口答应,说:孩子结婚是一辈子的大事,咋能不来呢?就是再忙也要来。
可都到该吃饭的时候了,咋不见他们的人影儿呢?!
老换成实在沉不住气了,就把儿子从新房里叫出来,低声说:你骑车去支书、村长家一趟,赶快叫他们来坐席。
一会儿儿子回来了,说:他家里人说,他们两个都去乡里开会了,还没回来。
他说:你问一下谁有他们的号码,打通后让我来给他们说,好让他们散会了早点回来。
有人告诉了号码。
儿子拨通了支书的手机,递给了他。通了后,他大声说:三喜,你侄子大喜一场,你散会了来坐席啊!支书说:二哥,真能不好意思啊,原来我和村长说早点去坐席的,不巧今天乡里开会,书记、乡长不让请假,这不,还没散会呢,我是跑到会议室外接的电话。我说二哥,你也别等我们俩了,该开始就开始吧!
他有些急,说:那咋能呢,你们不来咋办呢?啥会啊这么紧要?
支书说:还是说搞文化广场的事儿,书记在大会上点我们俩的名了,也不敢请假回去啊!
他的头“嗡”地一声大了,手机从手里一下滑落在了地上。儿子慌忙捡起手机,问:爹,你咋了?脸咋恁黄?坐下来歇歇吧!
他说:没事没事,你忙去吧!说着,在凳子上坐下来,燃上一支烟,低下头深深吸了一口,烟雾在他眼前四散开来。
他心里憋屈得想哭,可今儿个是大喜日子啊!
他突然一下子明白了直到现在没人来坐席的原因了。想到这,更是憋屈。、
村里要在建一个文化广场。建广场涉及四户人家要从划定的广场里面搬迁出去,这其中就有他家。别的三户人家,家里的房子破,村里一鼓动就拆迁了。独独剩下了他一家。因为儿子要结婚,他几乎花光了家里全部积蓄,盖起了这座院落,他实在舍不得拆。再说,村里补偿的钱也少,眼下工价也涨了,补偿的钱连盖一座主房的工价都不够,更别提能盖一处院落。在这这期间,支书托了好多人来说合,都没说成。他也不是硬撑着不搬,是要村里补的钱能盖起一出院就行。可村里就是不拿。事情就这样拖了下来。
没想到,支书能在儿子结婚这个节骨眼上给办这!
家里来了一群放学的孩子。围着他叽叽喳喳叫着爷爷讨要喜糖。
他猛吸一口烟,就想:难怪村里人都不敢来呢,支书村长不来,谁敢近前呢?
他猛地把吸剩大半截的烟用力摔在地上,使劲用脚踩灭,直起腰来,喊给做饭师傅说:上热菜,开席!
这帮孩子欢跳着说:走喽,吃饭去啊,吃去饭啊......

第二天,老换成的邻居二喜起早去村北枣林里搂叶子,看见那棵歪脖子老枣树上吊着一个人,二喜慌里慌张地走近去看,才发现是老换成,就见他两眼暴徒,舌头伸得老长。二喜只觉的浑身起鸡皮疙瘩,头发碴子直煞了,撒腿跑去村里喊人。
老换成一家围着从枣树上卸下来的尸身哭做了一团。
这时,支书、村长开着村里那辆别克轿车来了。在场的人们好像一下有了主心骨,都劝说老换成的儿子,别哭了、别哭了,支书、村长来了!
老换成的老婆哭得更加汹狠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