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浩泽/文
【前言】社会的进步一方面来自优秀文化遗产的继承，但更重要的事质疑。有了质疑，社会进步才可能有真正的动力。最近看了王文林医生的新书《手术与手艺：我的外科生涯》，对质疑精神有了新的感悟。本文试图将这样的感悟分享给大家。
几天前看到一个视频，一位年轻人在十分肯定地质疑古希腊古罗马文化的真实性，他直接瞄准意大利的各种古迹，甚至还包括埃及的金字塔，他用了很多证据证明，西方古典文化并没有那么伟大，西方的诸多文明古迹全都是赝品。受过现代文化教育的人对西方文化都会有起码的认知，几乎没有人会怀疑那些文化的真实性。至于所有的文化遗迹，由于实实在在存在于那里，更不会有人质疑。但是，这个年轻人信誓旦旦地发声，似乎要彻底颠覆人们的认知了。他用很多事实告诉世人，即便金字塔那样大吨位的物品，也不过是近百年来建成的假文物。这位年轻人的观点可谓是惊世骇俗，如果顺着他的逻辑去考量这些问题，可能真的会相信他的观点。但是，在资讯高度发达的今天，这样的观点很难被人接受，原因很简单，这来自两种证据的对比。相对于质疑者的证据来说，肯定者的证据可能会更多也更可靠，因此年轻人的观点就不攻自破了。很显然，年轻人做了一件很可笑的事情。如果最终被大多数人看清了真面目，笑话他的人会更多。大家会说他是哗众取宠，博取眼球，说他是无知者无畏，或者是闲得蛋疼。但是，我却并不这么以为。我不是说他说的问题正确，而是想告诉大家，他这种精神可嘉。我赞赏的是他的质疑精神。一般来说，生活在社会中的人都有一种从众心理，多数人认为对的东西往往会被更多人认为是真理。这样的心理是人的一种天性，是一种骨子里的懒惰心理。人们不需要动脑子，不需要花心思，只需要跟着众人的想法去想去认识即可，那样会更安全，不需要担心思想的错误而带来风险和麻烦。那样的心理使人更倾向于选择信服，而不是质疑。民众的认知有很多基本的常识，那是人类文明的结晶，因此正确的认知是十分丰富的。但是，有的认知并不正确。比如之前的地心说，日心说，都被证明是错误的。这说明，在人的认知中有很多不正确的内容。既然不正确，就需要有人去质疑。如果没有质疑，错误的认知就会一直持续下去，其危害不言而喻。因此，质疑是非常可贵的行为， 质疑精神也是极其宝贵的精神。但是，质疑首先意味着对现有观念的挑战。当一个人想要对现有的观念做质疑之时，他必须站在一些人或者很多人的对立面。他需要用充足的证据去和别人辩驳、争论。这是一项具有很大风险的工作。如果没有强大的内心，一般的人不敢站出来去质疑。不能否认，在人类文明的进步过程中，质疑精神起到了强大的推动作用，正因为如此，质疑精神才尤其显得珍贵。但是，由于质疑本身具有风险，以至于很少有人敢于去质疑。正因为质疑的稀缺性，这样的精神才值得鼓励。上面那位年轻人对现有观念提出异议，虽然没有最终颠覆如今的大观念，但他的那些证据，比如文物修缮的照片，文物在近代经历的故事，都是很有意义的知识，无疑会丰富人们对历史的重新认识。而最重要的是，他的质疑精神极其珍贵。可以想象，这个年轻人一定是一位爱动脑筋的好青年。依照这样的秉性，如果继续对很多貌似正确的常识做质疑的话，终有一天会质疑出正统的真理来。所以说，看了他的视频后，我没有觉得可笑或者可悲，反而觉得非常可贵。最近看了一本新书，书名为《手术与手艺:我的外科生涯》，作者是一名外科医生，名叫王文林。王医生很出名，他是胸壁外科的创始人，是一位了不起的大专家。这本书是王医生的自传，书中记录了他创业过程的艰苦历程。王医生做的工作是一个全新的领域，该领域来自传统的胸外科，但是王医生却做了大的创新，最终使这个专业完全脱离胸外科，而成了一个独立的临床外科。开启一个新学科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其中有很多的困难与阻力。王文林没有被困难吓倒，经过不懈努力，最终取得巨大成绩。在创建学科的过程中，王文林做的最重要的工作之一就是质疑。他第一个质疑的对象就是胸外科最大的热点胸腔镜。这个质疑直接促成了胸壁外科的诞生。
2008年，胸腔镜技术大热，胸外科医生集体向这个技术转向，胸腔镜技术成了当时先进技术的代名词。但是，这种技术的应用带来了大问题，那便是对胸腔外疾病也就是胸壁疾病的忽视。在所有人都对胸外科技术发展的趋势表示绝对认可的环境中，王文林对这个趋势表示出质疑。他的想法是，同样是胸外科的内容，胸腔镜下的胸腔内疾病的治疗需要发展，而不需要使用胸腔镜的胸壁疾病同样需要发展。他对胸腔镜技术的质疑使他看到了胸壁外科发展的大机遇，于是这个新的学科应运而生。王文林接下来质疑的内容是流行的手术问题。他质疑最厉害的手术是漏斗胸手术。当时的很多年当中，所有的专家几乎一致认为只有大于5岁或者3岁的孩子才能做手术，低龄孩子不可以做手术。王文林坚决反对这样的观点。他的理由很充分。他认为，既然孩子得了病，任何年龄都有治疗的必要。如果有人说不可以做治疗，只能说医生能力有问题，而不能说低龄患儿不需要手术。王文林据理力争，为接下来低龄患儿的手术设计奠定了基础。王文林最著名的质疑事件来自对Nuss手术的质疑。这种手术是美国医生设计的一种针对漏斗胸实施矫正的手术。在此手术出现之前，漏斗胸手术都是开放性手术，有很多弊端。与开放性手术相比，Nuss手术具有很多优越性。正因为优越，一经面世便风靡全球。很多医生只做这个手术，患者也只选择这个手术，Nuss手术成了漏斗胸手术的唯一合理选择。但是，这个手术并非十全十美，其本身有很多弊端。这种弊端客观存在，成了很多临床并发症甚至悲剧发生的根源。然而，由于全社会一致的推崇，使该手术几乎成了一个金标准，没有人敢对其有丝毫微词。这严重阻碍了漏斗胸治疗的进步。王文林很早就对这个手术做了大量研究，在充分掌握了这个手术缺陷的证据后，他开始公开质疑这个手术。他撰写了著名的《Nuss手术批判》系列文章，对这个手术的缺陷做了全面系统的分析。他的文章有理有据，观点不容反驳。这些文章引起轩然大波，很多人对他进行攻击。但是，由于他的批判并非空穴来风，他用大量的证据证明了他的观点的正确性，这为他赢得了支持。他的观点最终被大多人接受，他也因此而做出了更惊人的成绩。他设计出一种新手术，即Wang手术，专门针对各种复杂漏斗胸实施矫正，他使漏斗胸手术经历一场新革命。
从2008年提出胸壁外科的概念起，王文林用了十几年的时间去创建这个崭新的学科。他不仅做了大量的临床工作，还构建了一整套的理论体系，他成了这个学科的创始人。而他所有的工作都有一个重要的内容，那便是无时不在的质疑。有了质疑，才使他摒弃了传统的糟粕，才有了真正的创新，才使这个崭新的学科有了新内容，才配得上应有的学术地位。
人类文明在进步，社会在前进。进步与前进的动力一方面来自优秀文化遗产的继承，但更可贵的动力来自批判与质疑。上述质疑西方文化的年轻人也好，王文林医生也好，他们鲜明的特征就是拒绝随波逐流，不愿意人云亦云，他们有自己思想，自己的理念，自己的观点，他们有独立的人格。人类文明因为这些人的存在而更加精彩，且充满活力。
（作者李浩泽，医学博士，民营医院管理人员。原文转自《医学科技之声》2024-02-04，原文标题：李浩泽读《手术与手艺:我的外科生涯》：伟大的质疑精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