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在楚清欢喜欢太子顾烨怀的第七年,她亲自为他求娶了心上人。
……
紫禁城,金銮殿。
楚清欢乌发高束跪在殿前,对着龙椅上的皇帝重重磕头。
“陛下,臣女自请接手楚家军,秉承父兄遗志余生都驻守北疆,再不踏入京城一步。”
闻言,皇帝很是欣慰:“清欢,你父母皆是铁骨铮铮的忠臣,朕相信你作为楚家唯一血脉定会成为巾帼英雄。”
却也不解:“可是你与太子青梅竹马,嫁给他不是你多年来的心愿吗?”
“你与太子的这道赐婚圣旨,还是你一个月前用父母的军功,亲自向朕求来的。”
楚清欢的头抵在冰冷的地上,泪水氲湿了眼眶。
她确实爱了顾烨怀许多年。
十五年前,她父母战死沙场,太后将她接入宫中,指着顾烨怀对她说:“清欢,以后他便是你兄长,他会护你一生一世平安。”
顾烨怀也的确护了她十五年。
可她错就错在爱上了顾烨怀。
一声兄长,就该一世兄长。
楚清欢攥紧手心,沉默一瞬后,红着的眼眶中又添了几分坚定。
“保卫边疆楚家军世代职责,纵我是女儿身,也该尽一份力。”
“至于太子殿下……他所爱非我,我也不愿强求,所以臣女想用父母军功,将这赐婚圣旨改赐为太子与太傅之女白婉婉。”
话落,一室沉寂。
许久许久,皇帝才叹了口气:“既然你意已决,那就随你吧。”
说罢,他命魏公公拿了一块青铜虎符给她:“待十日后你生辰一过,你便带着楚家军启程北疆吧。”
楚清欢低低应了声是,再叩谢圣恩。
离开金銮殿回到东宫。
看着门匾上镀金的两个大字,楚清欢的思绪恍惚回到了从前。
七岁那年,顾烨怀一身白衣牵着她走进这扇高门。
他说:“清欢,以后皇宫就是你的家,有我在,谁也不敢欺负你。”
十三岁她来葵水,顾烨怀卷携风雨匆匆赶来,拿着汤婆子为她捂了一夜的肚子。
十四岁他们在回京路上遭遇刺杀,顾烨怀以身护她,用后背挡住密密麻麻的箭袭,险些丧命。
他高烧昏迷不醒三天三夜,她便三叩九拜爬了999层台阶,在佛前跪了三天三夜,为他求来一串佛珠报平安。
她以为他心里也有自己。
直到十五岁及笄那年,她趁着醉意爬上的床榻偷亲了他。
顾烨怀大发雷霆:“楚清欢,我是你兄长!你这是大逆不道!”
“算了,你还小,根本不懂什么是男女之情。今日的话我只当没有听过,以后不许再提!”
楚清欢才知道,他对她从无男女之情。
可她还是没有放弃,从不再唤他兄长开始,到给他亲手熬制并蒂莲花羹传达少女心意,到给他绣鸳鸯荷包表露肆意张扬的爱意。
甚至每一年生辰,她都要对他表明一次心意,以证明她的真心。
可顾烨怀却对她越来越疏离冷淡,甚至不再踏足她的院子。
一个月前,楚清欢用父母的多年军功换来一道赐婚圣旨。
但还没告诉顾烨怀,顾烨怀痴恋太傅之女白婉婉的事就在满京城传遍了。
他带着白婉婉去玉灵山看漫山遍野的鸢尾花,去琅琊山捉成千上万萤火虫做了灯笼。
他把全京城所有女子想要的浪漫统统给了白婉婉。
还有从前那些独属楚清欢的偏爱和柔情,也都全给了她。
而真正让楚清欢死心的是昨夜,她去找顾烨怀,却看到顾烨怀将白婉婉压在合欢树下,唇齿交缠,难舍难分。
那一刻,她十年的喜欢碎裂得彻彻底底。
她放弃了,她不再爱了。
回到西院,楚清欢将曾经顾烨怀给她描画的所有丹青全部找了出来,然后扔进了火中。
看着燃烧的火苗,她深吸口气,缓缓吐出。
大梦已醒,天大地大,往后她一人观看,足以。
第2章
很快这些丹青画像便化为了灰烬。
楚清欢看着火势一点点灭掉,起身准备回屋。
不料顾烨怀却跨过门槛走进了她的院子。
他一身玄袍透着清冷威严,那双只会对她含着笑意的眼睛如今再也不会弯起。
他已经很久没有踏足过这里了,今天这是?
楚清欢虽然疑问,但还是规矩行了礼:“兄长。”
听见她这一声“兄长”,顾烨怀顿了顿,心头浮上一抹怪异,不由得皱起眉。
毕竟自七年前,她就没有这样喊过了。
一垂眼,又看见地上的火盆,他眉心更紧:“你在烧什么?”
楚清欢喉间梗了一下:“没什么,一些练字的废纸而已。”
话音未落,顾烨怀冷冽的训斥便响起:“废纸让下人拿去丢掉就是,若这火烧起来,你是要烧了整个东宫吗?”
“如今除了东宫,还有哪里是你的容身之处?”
楚清欢神色一愣,心头顿时酸涩。
从前有人说她是东宫的“累赘”,顾烨怀便派人割了那人的舌头再丢去宁古塔流放。
但现在,这样扎心窝的话竟然是从他口中说出。
楚清欢扯了扯苍白的唇:“抱歉,以后不会了。”
顾烨怀收回凛意,这才说起来意:“花灯节将至,孤想用血珊瑚给婉婉做一套首饰,让人把你那株送到孤那去。”
闻言,楚清欢的心弦狠狠一颤,再没法强撑镇定。
那株血珊瑚是她及笄时顾烨怀送她的生辰礼,那时他说:“此物珍贵,只有你能配得上。”
可现在他却要她转手让人。
她一时沉默,顾烨怀的脸色和语气立刻冷了下去:“楚清欢,孤在和你说话。”
楚清欢紧了紧手,深吸了口气。
她本就是无家可归之人,这世上除了父亲留下的那一把长剑,与母亲留下的那一枚玉佩,再无东西属于她。
她不该留恋,也须得放下了。
楚清欢颔首:“是,我等下就派人送过去。”
她言听计从的摸样,和从前稍有些不高兴就无理取闹的样子大相径庭。
顾烨怀本该对她这种改变觉得高兴的,可不知怎么,他又一次感到怪异。
但还不等细想,一道轻柔甜美的女声便随着脚步声传来。
“阿烨!”
只见那太傅之女白婉婉小跑而来,一身白衣宛若不食人间烟火。
她出现的那刻,顾烨怀冷若冰霜的眉眼便温柔了下来。
“婉婉,别跑,小心摔着。”
他伸出手,稳稳地接住了白婉婉。
楚清欢酸涩别开眼。
“郡主也在。”白婉婉看到楚清欢,忙松开顾烨怀要行礼,“臣女白婉婉见过郡主。”
进宫那年,太后封了她为郡主。
她表面风光,可到底就是个孤女罢了。
楚清欢原本想默不作声,可顾烨怀投来冰冷警告的一眼,她只得回礼:“见过嫂嫂。”
白婉婉的脸立刻红了:“我……我与太子殿下尚无婚约,你不能这么叫我。”
顾烨怀伸手拉过她:“你是孤认定的太子妃,孤一定要娶你。而且孤说了很多次,除了父王母后和皇祖母,你不需要向任何人行礼。”
楚清欢呼吸微滞……这样的话,顾烨怀也对她说过。
十年前他许诺:“清欢,在孤这里,你永远可以放肆任性。”
可海枯石烂,誓言也早已散去风中。
这时,楚清欢的婢女小梅走了进来:“郡主,宫外的那铁匠说了,护心铠甲需要鲸鱼骨做原材料,需等三日才能完工。”
楚清欢心里咯噔一下。
昨晚决定离开后,她就让小梅出宫去找铁匠,打算打造一块护心铠甲好为驻守边疆作准备。
她缓缓抬眼,果然看见顾烨怀面色阴郁地看来。
“护心铠甲?你制它做什么?”
第3章
楚清欢抿了抿唇,临时编谎:“父亲留下的护心铠甲旧了,我便想打造一套一模一样的。”
闻言,顾烨怀皱眉点了点头。
他没再多问,就带着白婉婉离开。
而楚清欢看着两人的背影,神色一阵黯然。
他那样心思缜密,竟然丝毫不奇怪这宫中有最好的铁匠,她为何非要去宫外找铁匠?
她原是想瞒着他的,现在看来是多此一举。
收回目光,楚清欢无奈戳了下小梅的额头:“你啊……”
小梅从看见顾烨怀之后低下头不敢说话了:“抱歉郡主,我真的没看见……还好,太子殿下没有怀疑。”
楚清欢没再说话。
叫小梅把那株血珊瑚送去东院后,楚清欢便独自站在庭院内的梅花树下出神。
粗狂的梅花树干上剑痕斑驳,那是顾烨怀那时手把手教她练剑时,一刀一刀留下的。
虽然两人年纪相差不大,但顾烨怀从小便稳重成熟,不苟言笑。
只有在她面前时,他才像是个孩子。
他总喜欢逗她,明明只在树上划出一道浅浅的剑痕,他却揉着她的头发说她的剑气厉害到可以劈山。
“我的清欢,力拔山兮气盖世!以后定能扶摇直上九万里。”
回笼思绪,如今再看着这些过往的印记,楚清欢心底只有无尽的苦涩蔓延成海。
就要离开皇宫,她该收拾东西,清空自己在这里的所有痕迹了。
楚清欢回到房间,打开了一个柜子。
里面放着她明目张胆表露爱意,却被顾烨怀拒之门外的物品。
一月一绣的鸳鸯荷包,初一十五去白马寺求的平安福,还有一针一线亲手缝制的鞋垫。
没有犹豫,她直接将它们放进木匣子,然后叫小梅拿出去丢了。
柜子另一层,是这些年来顾烨怀送她的礼物。
她喜欢拉弓射箭,他便遍寻全国为她找到上等柘木打造良弓。
他羡慕贵府千金之礼,他便亲手雕刻了一支岫玉发簪插在她发间。
“只有独一无二的东西才配得上我的清欢,我的清欢不必羡慕任何人。”
“砰——”
楚清欢合上箱子,将过往的一切都锁了起来。
“小梅,将这些东西拿去宫外全数典当换成钱吧。”
这是她唯一能还给顾烨怀,报答他多年来的照顾和疼爱的恩情了。
第二日,楚清欢被皇后传召。
到景仁宫坐了不多时,顾烨怀便带着白婉婉来请安了。
白婉婉还带着一盘糕点,顾烨怀亲手将那糕点端上桌:“母后尝尝,这是婉婉亲手做的。”
皇后拿起一块,却先递给了楚清欢:“来,清欢,你先吃。”
楚清欢依言接过放进嘴里,纵然心里苦涩,她还是微微一笑:“的确美味,白姑娘手艺如此精巧,太子兄长以后有福了。”
顾烨怀皱了下眉,总觉得楚清欢这几日奇怪得很。
但不多细想,他转头笑着看向白婉婉:“你不是一直想画像吗?清欢画工最好,后日你生辰,便让清欢给你画像可好?”
白婉婉一怔:“让郡主给我画像,这不妥……”
顾烨怀却不在意:“无妨。”
楚清欢哪怕知道他对自己早已弃之敝履,却仍感到不可置信。
他就那么担心她对他还有那样的心思吗?竟想出这种法子来折磨她!
小腹突然疼了一下,她皱眉忍住,慢慢开口:“我的画工是兄长教的,送白姑娘的生辰礼还是兄长亲手来比较好。”
顾烨怀皱起眉,可还没等他再说什么。
楚清欢腹部疼痛加剧,一股血腥气直往喉咙钻。
她脸色一变望向那盘糕点,见皇后正要送进嘴里一块,她慌忙伸手阻拦:“糕点有毒!”
下一刻,她打落糕点,自己也重重摔倒在地,直接昏迷了过去!
第4章
再醒来,已是傍晚。
楚清欢迷迷糊糊睁开眼,还没看清自己在哪儿,耳边就响起顾烨怀冷厉的声音。
“什么食物相克中了毒?孤看她分明就是故意陷害婉婉!”
顾烨怀自出生便是储君,矜贵、喜怒不形于色几乎刻在了他骨子里。
怎么此刻这样一反常态?对了……那盘糕点!
楚清欢强撑着坐起,开口时声音嘶哑:“兄长……”
顾烨怀的身形顿了下,下一刻他就大步走来,劈头盖脸的训斥直接砸了下来:“鹅肉与柿子相克,你明知道这两种食物相克,所以故意吃下那块糕点诬陷婉婉,是不是?”
“你知不知道婉婉差点因为你那句有毒被送进大牢!”
楚清欢愣在原地,好久之后才搞清楚前因后果。
她中午食过鹅肉,而白婉婉做的糕点里有柿子,食物相克,是以她才会腹部绞痛,昏迷过去。
差点害了白婉婉,楚清欢心中有些愧疚。
可是顾烨怀的态度让她的心比身上还痛。
“我根本不知道白姑娘的糕点里有柿子!况且……我怎么会用自己的命当筹码,只为了诬陷白姑娘?”
顾烨怀冷情决断:“对相伴十几年的兄长都能动心,你还有什么做不出来的?”
楚清欢浑身一震,脸色瞬间苍白。
在他心里,她竟是这样的人了。
顾烨怀竟然觉得为了得到他,她能用自己的命去害他心爱之人!
楚清欢突然就没了解释的力气。
沉默须臾,她低头自嘲地扯了扯嘴角:“兄长放心,我会去陛下面前请罪,绝不会污了白姑娘一点清白。”
“最好是这样。”顾烨怀冷冷丢下一句,便拂袖离开。
看着他离自己渐行渐远的背影,楚清欢的眼角被眼泪洇湿。
但在泪水落下来之前,她便抬手擦去。
她不会再为顾烨怀难过了,就像她再也不会喜欢顾烨怀那样。
翌日清晨,楚清欢便到金銮殿去向皇上请罪。
但皇上早已弄清缘由,丝毫没有怪罪她:“你当时也是关心则乱,怕皇后受伤才会那样说,朕知你是一片好意。”
“清欢,你是个好孩子,其实朕原本就是把你当太子妃培养的。”
楚清欢忍住泛上眼眶的酸:“陛下,臣女还有八日就要离开了。”
“还望陛下能等臣女离开,再将那道赐婚圣旨昭告天下,昭告太子兄长。”
皇上叹了口气,没有再说下去,只让她回去好好休养。
回到东宫,楚清欢却没有停歇。
她换了一身素衣,便离宫前往楚家祖坟。
绵延起伏的山地,密密麻麻耸立着大大小小上百座坟丘。
楚家世代从军,无论男丁女丁皆骑战马上阵杀敌,保家卫国。
无论他们是何种牺牲方式,都会被楚家军众将士带回家落叶归根。
如今,楚家只剩下她一个人。
而今日正是她父母的忌日。
往年,顾烨怀不论多忙都会陪她一同来祭拜。
今年,也只有她了。
楚清欢跪在父母的坟前,将酒壶里的酒在墓碑前缓缓倾洒:“爹,娘,女儿又来看你们了。”
“你们在天之灵,应该已经知道我要继承你们遗志,余生都在边疆征战了吧?我想,你们要是活着一定不同意。”
“可我身上流淌着楚家血脉,有你们这样的爹娘,我又怎么会甘愿留在京城养尊处优地活着?”
“何况……皇宫本就不是我的家。”
她早已没有家了,所以余生只能把黄沙漫漫,把天地当成家。
“以后女儿若是没能来坟前尽孝,还请爹娘不要怪罪,到时候黄泉路上……别忘了接女儿回家……”
楚清欢跪在地上泣不成声,很久才抬头重重磕了三个响头,起身离开。
恍惚回到东宫,天色已黑。
又是一天过去了,离她去边疆,还有七天。
楚清欢在门口站了会儿,身后突然传来顾烨怀的声音:“楚清欢?”
她转头看去,只见他皱着眉上下打量,随即不满开口:“是孤这东宫死了人吗,你穿一身如此晦气的素衣干什么?马上脱了去!”
楚清欢心头一颤,果然,他忘了她父母的忌日。
她咬唇回屋换了,刚换好,顾烨怀却又来到她院子。
“兄长是有什么事吗?”
顾烨怀盯着楚清欢红肿的眼眶看了看,觉得她似乎哭过。
但没多问,只淡淡道:“明日婉婉生辰宴,她特意为你邀请了许多世家公子,你明天去看看有没有合得上眼缘的。”
“你已到嫁人的年纪,该挑选一位合适的夫婿了。”
第5章
闻言,楚清欢只觉心被用力攥过。
他深夜来寻她,竟然只是为了给她找个夫婿嫁了。
她掐住手心,晦涩开口:“兄长是要把我赶出东宫吗?”
当年刚进宫时,太后给她修葺了一座宫殿,顾烨怀却偏要她住到东宫去,说要时时刻刻照顾她,不让人欺负了她去。
现在,他还没有娶白婉婉,就迫不及待地要赶她走了。
顾烨怀皱了皱眉:“孤没有这个意思,但你如今也大了,再住在东宫也会惹人闲话。”
“左右不过是去看看,你何必多心?”
楚清欢别开眼:“不必了。”
顾烨怀最清楚她的固执性子,见她这幅样子心底便来火:“你既不愿,那便算了!”
说完,就直接拂袖离开。
而楚清欢直到再看不见他的背影,才将后半句喃喃补完:“你不必赶我走,因为很快我就会离开了。”
余生她不会再回京城,不会再踏入紫禁城,更不会再跨过东宫的门槛。
第二日,楚清欢还是去了太傅府。
刚踏进府门,就看见一众贺礼中间,顾烨怀送的那套血珊瑚首饰最为瞩目。
楚清欢只看了一眼便收回,将自己准备的贺礼微笑着递给白婉婉:“与太子兄长的礼物比起来,我这个就黯色太多了,还望白姑娘别嫌弃。”
盒子里是一整套和田玉茶具,是皇后赏赐的。
白婉婉眼露惊讶:“这太贵重了。”
她慌忙让婢女收起来,而后将楚清欢拉到了里室。
“外室是宾客坐的,我知晓郡主不喜热闹,所以特在里室给郡主格外准备了一桌饭菜。”
拉开里室的门,顾烨怀坐在其中。
四目相对,楚清欢先移开视线:“其实不必了,我今日打算送完贺礼就离开了。”
白婉婉脸上露出低落的神情,还不等开口,顾烨怀淡淡下令:“清欢,不要辜负婉婉一片好意,坐下。”
楚清欢沉默了瞬,只得坐下。
自她表明心意后,除了宫宴,顾烨怀就没再和她一起用过膳。
正好,这顿……就当是离别饭吧。
然而当看见满桌的佳肴美味时,楚清欢却僵住了。
她幼时体弱多病,逢年过节的大鱼大肉每吃一次都要大病一场。
药王谷的神医说她须饮食清淡,少荤多素。
顾烨怀为此找皇上从御膳房调了一个厨子到东宫,专门为我定制一日三餐。
可眼前桌上的这些菜,红烧狮子头、翡翠西葫芦、凤舌佛跳墙、冰糖血燕樱桃肉……没有一道是她能吃的。
顾烨怀是忘记了,还是为了顾及白婉婉,便委屈她?
楚清欢一直没有动筷子,白婉婉小心翼翼地询问:“郡主是不喜欢我安排的菜吗?”
“若是不喜欢吃,我现在吩咐厨子依着郡主的胃口再做几道菜。”
说着她就要起身。
顾烨怀拉住她,然后皱眉看向楚清欢:“别任性,今天婉婉是寿星。”
楚清欢捏了捏筷子,最终夹了一块樱桃肉吃下。
“没有不喜欢,刚才只是在想事情。”
白婉婉这才露出笑容。
之后两人便旁若无人的贴耳私语,谈笑风生。
等到天黑,终于捱到结束。
楚清欢起身离开:“我就先告辞了。”
白婉婉却追了出来:“郡主,我送你!”
一路走到太傅府门口,白婉婉似是不经意的问了一句:“刚才看郡主一直心不在焉,是在想心上人吗?”
楚清欢愣了下,摇头:“我没有心上人。”
白婉婉的目光忽然变得意味深长:“那我要帮郡主找一个,郡主为何拒绝?”
“若是没有心上人,那便是心里有了一个不能说的心上人吧。”
此刻,楚清欢才意识到什么。
转过头,月光下,白婉婉脸上的笑带着嘲讽和讥诮之色。
原来,她什么都知道了。
是怕自己抢了她的太子妃位置,所以特来警告吗?
楚清欢扯了扯嘴角:“白姑娘,还有六日我就要启程前往边疆,你与兄长的大婚我怕是不能参加了,你们琴瑟和鸣,一定会白头偕老。”
“我相信,我在边疆也会寻到一位好夫君的。”
话音未落,顾烨怀的声音骤然在两人身后响起:“什么夫君?”
第6章
楚清欢和白婉婉都没想到顾烨怀会突然出现。
楚清欢心下一惊,没有说话。
而白婉婉转瞬扯出抹温柔的笑意:“我在说帮郡主挑选夫君的事呢。”
闻言,顾烨怀皱眉看向楚清欢:“你昨日不还是不肯吗?”
楚清欢抿了下唇,顺着白婉婉的谎话往下说:“昨日是昨日,今日看见兄长与白姑娘情投意合的模样,我不免心动,所以多问了两句。”
得知她有了嫁人的心思,他便可以放心了吧?
楚清欢这样想着,却见顾烨怀的神情似乎更阴沉了些,像是更不高兴了般。
但不等她多想,顾烨怀便开口:“孤想起今夜要和父皇对弈,与你一起回去。”
说完,他对白婉婉温柔道:“你好生休息,明日我带你去梅园赏雪。”
白婉婉含羞点头。
分别之后,楚清欢与顾烨怀一同坐在马车里,谁也没说话。
半路楚清欢便隐隐觉得胃里不舒服了,她悄悄摁住胃,不想被顾烨怀察觉出异常。
快到宫门口时,顾烨怀忽然开口:“孤方才才想起,昨日是你父母的忌日,你穿一身素衣是去祭拜他们了吧?”
楚清欢已经疼得额头冒汗,整个人靠在车厢上强撑着。
闻言,她心里已经没有太大起伏,低低应了声:“嗯。”
顾烨怀沉默了瞬,再开口时语气里似乎有愧疚:“孤昨日不该训斥你,你不要放在心上。”
“不过,你怎么没来找孤,孤该陪你一起去的。”
楚清欢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一个字音。
下一刻,马车颠簸了下,她一下撞在顾烨怀的怀里。
看见她苍白的脸色和满额冷汗,顾烨怀狠狠一怔:“清欢?!”
楚清欢一直克制的痛意再也压不住,此刻已经疼得眼前一片模糊。
听见顾烨怀声音里的颤抖,她想,这一定是幻觉。
他怎么还会紧张她呢?
思绪就在这里断开,楚清欢两眼一黑,彻底晕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迷迷糊糊间,楚清欢忽然听到有人在喊自己。
她与沉重的眼皮对抗,费力才挣开一条缝。
不想却看见顾烨怀俯身而下勾起她的下颌,紧接着薄凉的吻就铺天盖地落在了她的唇上。
楚清欢浑身一僵,大脑也跟着一片空白。
“清欢……”
暗哑的嗓音饱含着隐忍的情欲,在顷刻间让楚清欢如遭雷击。
不,这一定是梦!
楚清欢重新紧紧闭上眼,没一会儿竟就真的又沉睡过去。
再醒来,天光大亮。
楚清欢起身坐起,茫然地摸了摸唇,分不清那究竟是梦还是真的。
这时小梅端着水盆走进来,见她醒了,忙上前给她递了杯水,然后絮絮叨叨道:“郡主,你明知道自己不能食荤腥,怎么还能吃那么多肉呢?”
“你这一烧就是四日,还好没什么大碍,终于醒了。”
四日?那也就是说,她离去边疆只剩两日了?
楚清欢喝完水抿了抿唇,试探询问:“小梅,我昏倒后是你一直在照顾我吗?”
小梅点头:“是我,郡主,怎么了吗?”
楚清欢想问顾烨怀有没有来过,但想了想,顾烨怀应当不会在深夜进入她闺房。
那个吻……果然只是她的梦吧。
这一刻,楚清欢心里没有失落,也没有欢喜。
只有平淡。
翌日,楚清欢身体痊愈,闲来无事便翻出柜子深处已经落灰的红缨枪,迎着太阳在院子里舞动起来。
一道道凌厉的劲风在空气中飞扬,只见光影不见枪,唯有红缨随风飞舞。
最后长枪一挑,她稳稳定住,额间细汗在月光下晶莹剔透。
她微微一笑,抬手擦去汗珠的同时在心里道:“爹,娘,你们看到了吗?我已经长大了,往后在战场上我也可以和你们一样,所向披靡!”
这时,顾烨怀却踏步而来。
看到红缨长枪,他拧了下眉:“怎么突然把枪拿了出来?”
楚清欢怔了怔,敛起笑收了枪:“放太久落灰了,拿出来擦一擦,手痒就练了几下。”
她从前也尝尝擦枪,顾烨怀并不觉得有什么异样。
可他说不清为什么,这几日他心里一直不安,过一天,这份不安就越强烈。
他强压下这份情绪,沉声道:“对了,孤这次来是想说,婉婉昨日腹痛难忍,孤将你的玄元丹拿去给她服用了。”
“那日你还在昏迷无法告知你,如今她已痊愈,孤欠你一个人情,你想要什么就说。”
听着他云淡风轻道出的话,楚清欢一瞬如坠深渊,握着红缨枪的手止不住颤抖起来。
那玄元丹是她父亲用军勋换来、用命换来的救命药,一粒便可医死人,肉白骨。
可顾烨怀就这样给白婉婉用掉,只为腹痛……
第7章
楚清欢声音发颤:“兄长可知,那玄元丹是我父亲用命换来的?”
顾烨怀点了点头:“自是知晓,所以你想要什么补偿尽可开口。”
看着他一脸淡然的样子,楚清欢只觉整颗心好似被无数只蚂蚁在啃咬吞噬。
她死死攥着手,一时哽咽地再说不出话。
但消片刻,她又释然。
顾烨怀是未来的天子,朝中无数人对他虎视眈眈。
这颗玄元丹她原本就打算在走之前送给他的。
现如今,他既然给了他心爱的女人治腹痛,她也就当是提前送给他们的新婚礼物。
这多年的庇护之恩,也就一笔勾销了。
楚清欢慢慢松开手,哑声道:“兄长若真要补偿我,便明日陪我一起去城东观赏红锦池的并蒂莲开吧。”
莲花是她最喜欢的花,去了边疆,黄沙漫漫,就再看不到了。
她也想在并蒂莲花盛开的那一刻跟顾烨怀好好道个别……哪怕他不知道。
顾烨怀沉默片刻,点头应了下来。
一夜的时间转瞬流逝。
翌日一早,离宫前的最后一天。
楚清欢特地穿了一件白衣,因为十五年前初入宫时,她就是穿着一件白衣来的。
久违地出了宫,京城街道熙攘,目光所及之处都有她和顾烨怀共同的回忆。
“小时候我想吃冰糖葫芦,你就带着偷偷溜出宫,给我买上十串,后来吃不完,糖化了我满手。”
“12岁生辰那日,你带我来大榕树下画像,画师把我画得又黑又丑,你直接掀了他的摊子还把他赶出了京城……”
每走到一处地方,楚清欢就会絮絮叨叨地说出一段过往。
刚开始顾烨怀还没出声,但在她说第四段时,他不耐烦地沉声打断了他:“那些都是过去,不必再提了。”
楚清欢愣了愣,脸上的笑慢慢落了下去:“是啊,人都应该向前看,没有谁可以回头。”
“所以兄长,我由衷地希望你余生幸福……”
顾烨怀奇怪地侧眸看了她一眼,那种好不容易压下去的不安再次涌了上来。
这一刻,她明明就在他身边。
可他却莫名觉得好像抓不到她一样。
“楚清欢……”顾烨怀不受控制地喊了她一声。
却在楚清欢侧头看来之前,一个暗卫忽然出现,在他耳旁私语。
街上嘈杂,楚清欢却听得很清楚——
“太子殿下,白姑娘在去上香的路上被歹人所围,我们虽然及时相救,但白姑娘还是受了些伤。”
顾烨怀瞬间脸色一沉:“废物,你们是怎么办的事!”
骂完,他转头看向楚清欢:“我有急事要处理,下次再来陪你看花。”
楚清欢下意识拉住了他:“兄长!”
前面就是红锦池畔,烟火也即将绽放,他却要在这时离开。
“可以陪我看完花开再走吗?”
话尚未说完,顾烨怀就毫不犹豫地将衣袖抽走:“你若喜欢看,孤明日命人将并蒂莲移栽回东宫给你日日观赏。”
“但现在,你不能任性。”
说完,他便跟着暗卫大步流星离开。
看着他离去的背影,楚清欢慢慢放下手,扯出一抹苦涩的笑容。
果然还是这样。
她预料到了,此时此刻,倒也没有多么地难受。
就在这时,身后人群忽然响起惊呼。
楚清欢转头望去,只见河岸对面烟火灿烂,蒂莲莲花也奇迹般在同一时间盛开!
而红锦池中,红色锦鲤摇动尾巴,火红吉祥。
“烟火绽放,并蒂莲开,红锦跃浪,好兆头啊好兆头!”
闻言,楚清欢笑了笑,没有再走上前。
如此美好的景象她一个人看了,从京城到边疆一路上的风景,她也将一个人独自欣赏。
楚清欢,往后的人生——
你要铮铮,你要昂扬,你要永远热烈的活着。
亥时三刻。
楚清欢回到了皇宫。
距离她出城离开,只有最后的两个时辰了。
皇宫冷清,她掌着灯一个人慢慢地走着,一寸寸看过这生活了十五年的皇宫,一寸寸告别。
最后兜兜转转,停在了观星台。
看着能将整座皇宫尽收眼底的高台,楚清欢笑了笑,踏上了台阶。
这样的路,她走过无数次,唯独这一次,她身边没了顾烨怀。
站在最高处,楚清欢不由得回忆起一些过往。
她十二岁时,顾烨怀开始接触国事,却雷打不动的每日抽出一个时辰陪她。
她十四岁时,顾烨怀稳坐太子之位,奇珍异宝像水一般送到了她宫中。
她十六岁时,顾烨怀与她坐在观星台上看着天上划过的流星,坚定说出今生今世都护着她。
“顾烨怀……”楚清欢深吸了口气,“我不再需要你的庇护了。”
她轻声的呢喃散在了风里。
从今往后,紫禁城再无清欢郡主。
离开只剩一个时辰时,楚清欢回到东宫自己的院子。
她在桌前给顾烨怀留下了一个鼓鼓囊囊的钱袋,和一张字条。
【兄长,我用父亲以命换来的玄元丹还你庇护十五年,用楚家所有军功换一道你与白姑娘的赐婚圣旨,愿你与白姑娘白头偕老,也愿你我往后余生,再不相逢。】
写下最后一个字,楚清欢放好笔。
然后便穿好护心甲,换上戎装,提起红缨枪带着小梅离开了东宫。
走出宫门,她回头看了一眼门匾上的‘东宫’,而后没有犹豫地翻身上马奔向玄武门。
离开皇宫,抵达城门的那刻,太阳从东边地平线升起。
楚清欢掏出文牒通关,等待城门大开时她望向远方,不由得抬手遮了遮。
下一刻,只听城门沉重落地:“砰——”
紧接着,等候在城门外的楚家军齐齐抱拳,异口同声:“恭迎楚将军!”
楚清欢怔了怔,一种从未有过的感觉在血液里流窜。
母亲留下的玉佩贴在她胸口前,父亲留下的长剑佩戴在她的腰间,她举起手中的红缨枪,满眼决然:“愿得此身长报国,将士们——随我启程边疆,击退倭寇!”
“是——!”
众人策马扬鞭,踏着黎明之光在灰尘滚滚中疾驰而去。
楚清欢最后回望了眼威严的紫禁城,从今往后,那便是她要守护的城。
年少许国,她无愧、无憾,亦无悔。
收回目光,楚清欢向着晨曦潇洒离去。
再也没有回过头。
第8章
白婉婉被歹人伤到了手臂,伤势不严重,但顾烨怀还是喊了宫里的太医来给她疗伤,并在太傅府守了一夜。
第二日一早,他便被皇帝召回了宫中。
“朕奉皇太后慈谕,太傅之女女白氏,恪恭久效于闺闱,秉性端淑,持躬淑慎。温脀恭淑,有徽柔之质。太后躬闻之甚悦,兹特以指婚太子,择三日后完婚——钦此。”
顾烨怀猛地抬起了头。
“父皇……怎么突然赐婚儿臣与婉婉?”
皇帝向下睨视:“你大张旗鼓,搞得全京城都知道你心悦白婉婉,怎么,朕给你赐婚,你还不高兴?”
顾烨怀也奇怪,他本该是高兴的,可这心中就是有股说不出的怪异。
他压下心绪,跪地俯首:“儿臣高兴,儿臣……接旨。”
回到东宫,见西院楚清欢的院子关着门,他顿了顿,走了过去。
昨夜没能陪她看到想看的景色,估计心里又不高兴了吧?
虽然他故意漠视她,但只要她收起那些心思,他还是会把她当作最好的妹妹宠爱。
顾烨怀的手落在门上,刚要推开。6
皇后宫里的掌事姑姑却到来,从后面喊住他:“太子殿下,皇后娘娘请您到景仁宫,共商大婚典礼。”
顾烨怀收回手,清欢一向大度,晚些再去看她应该也没事。
他便转身走了。
不想这一忙,就忙了三日。
他每次抽空想去看楚清欢时,都会被繁杂的事绊住脚。
等他反应过来已经好几日没见过楚清欢时,转眼就到了大婚这日。
东宫内,喧嚣锣鼓。
已到吉时,顾烨怀却仍站在门外张望,迟迟没有进去。
皇后派人请了三次,顾烨怀才堪堪动身。
他一身婚服和他亲选的太子妃跪在皇帝皇后面前,在百官见证下,拜天地行夫妻之礼。
“礼成——”
随着太监的话落,百官齐齐上前送上祝福,可顾烨怀始终沉着脸,大喜日竟见不到一丝高兴的情绪。
坐在主位上的皇帝不悦的看着顾烨怀,着人把他叫去书房。
房内皇帝神态凝重的看向顾烨怀:“太子,今日是你的大喜之日,宾客都在看着,不要失了皇家颜面。”
顾烨怀敛了敛情绪,沉声道:“儿臣知道。”
“你知道?”皇帝眉头紧蹙,“朕瞧着你是不知道!外头那么多人看着,你摆着这副脸是什么意思!太子妃也是你自己要娶的,你如今还有什么不如意!”
顾烨怀抿了抿唇,沉默一瞬说:“父皇,清欢怎么没来?”
皇帝晦暗不明的看着顾烨怀:“你不知道?清欢没有和你说?”
顾烨怀狠狠一怔,几日来的不安彻底漫散开来:“说什么?”
皇帝一字一句,话如掷钉:“一月前,清欢用她父母的军功向朕求了她与你的婚约,朕的赐婚圣旨都已下。”
“但十日前她又向朕请命接手楚家军,秉承父兄遗志余生都驻守北疆,再不踏入京城一步。”
“并且,她将那道赐婚圣旨改为了你与白婉婉,这些,你都不知道?”
第9章
顾烨怀瞳孔骤缩,浑身一阵,脑海里瞬间一片空白。
足足半晌,他都觉得耳边嗡鸣作响,什么听不到。
“她……去了边疆?余生再不踏入京城一步?”
他倏然想起三日前那一晚,他要离开时,楚清欢拉住他眼里的祈求。
那竟然是他们的最后一面!
不等皇帝说话,顾烨怀就冷冷否定:“不可能!清欢从小就长在皇宫里,怎么会去边疆!”
恐他自己都没发现,他在动怒。
楚清欢不是喜欢他吗?不是从小就喜欢他,喜欢了十年吗?又怎么会舍得离开他?!
他心中浮出很多的猜测,但他唯一可以确信的一点是,楚清欢是喜欢他的。
皇帝察皱了皱眉,很不满顾烨怀此时的反应,冷声提醒:“太子,你如今已经和白婉婉成了婚,你别乱了分寸!”
顾烨怀捏紧了拳头,行了个礼:“是。”
晚上,送完宾客,顾烨怀回到婚房。
白婉婉穿着婚服坐在床上,模样像是等待他已久。
“是殿下吗?”
依旧是亲昵雀跃的声音,顾烨怀却不由得心一紧。7
走向白婉婉的每一步似乎都格外沉重。
不安的情绪覆盖心口,他拿起玉如意准备掀起盖头的手一顿。
白婉婉再次轻声唤他:“殿下?”
顾烨怀哑了声,快速把红盖头掀开。
但在红盖头掀开的那刻,顾烨怀看到的却是楚清欢的容颜。
“咚!”
顾烨怀脸色一白,惊慌中,手中的玉如意掉在地上,发出清澈的声响。
白婉婉察觉到顾烨怀的异样,清秀动人的脸上满是担忧:“殿下是身子不舒服吗?要不要请太医来看看?”
顾烨怀摇头,猛地抱住了眼前人,仿佛心中的不安只有这样才能得以安抚。
“婉婉……”
白婉婉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她的夫君顾烨怀看上去很疲惫,状态也不好。
她轻轻的拍了拍顾烨怀的后背,以自己的方式来告诉顾烨怀,她在这。
夜色如浓墨泼洒,无尽蔓延,让人难以忍受它的沉重与漫长。
可是顾烨怀依旧心乱如麻。
他抱着白婉婉,却觉得心口剧痛不已。
他这是怎么了?
娶到心爱的人,他不该欣喜若狂吗?可为什么此刻,他只觉得心脏空了一处,空了……最重要的那一处。
静静相拥了片刻,白婉婉轻轻放开她,娇羞提醒:“殿下,咱们该入洞房了……”
顾烨怀像失了魂,双眼空洞,任由白婉婉拉着他躺上床榻,落下大红的床幔。
可就在白婉婉主动吻上来的那刻,他的眼前却倏然闪过楚清欢的脸。
他想起那夜,她高烧不退,他担心得要命却又不敢守在床边,怕楚清欢突然醒来看见他,好不容易压下的心思又泛起来。
可他还是偷偷去了她的卧房,在瞧见她苍白的唇色时,他不知道是怎么了,竟然情不自禁地吻了上去……
眼前楚清欢的容貌又倏然变回了白婉婉。
顾烨怀狠狠一怔,竟下意识推开了她!
“啊……殿下,您怎么了?”
顾烨怀愣在原地,也在心里问自己这个问题,是啊,他怎么了?
他不知道,他只知道,他想见到楚清欢。
下一刻,顾烨怀起身走去房外,喊来了贴身侍卫:“去,马上去边疆,我要知道楚清欢的下落!”
第10章
可顾烨怀也没想到,去打探楚清欢的消息,这一探就是三个月。
这三个月来,他就像是失了魂,做什么事都做不好。
新婚的妻子在新婚之夜被他抛弃,一个人独守空房,第二天流言蜚语就传了出来。
白婉婉在东宫哭了三天,期间皇帝和皇后都训斥过顾烨怀,问他到底想做什么。
但顾烨怀回答不上来。
他只觉得心里很空,而唯一能填满这种感觉的,只有见到楚清欢。
他整日把自己关在书房中,一日三餐连同沐浴都不曾出门。
很快,白婉婉就成了整个京城的笑话。
太傅只有这么一个女儿,得知女儿受屈,打定了主意要讨个公道,坐在皇帝的议政殿便不走了。
“太子殿下当初将他对小女的爱慕搞得人尽皆知,别家的公子连我太傅府的大门都不敢靠近,可如今大婚,却又让她一人独守空房,太子殿下是要逼死我的婉婉吗!”
皇帝这几月来也烦心不已。
他不明白自己这个从前稳重冷静的儿子忽然是怎么了,不顾大局,疯癫一般。
皇后却道:“你真看不出来阿烨怎么了?”3
“自从得知清欢去了边疆,他便心不在焉,他的心思都在清欢身上。”
闻言,皇帝更加不满。
当初是顾烨怀拒绝了楚清欢的心意,又非要娶白婉婉为妻。
先不说他是储君,是未来的天子,理应三妻四妾。
敢做不敢当,非男子所为!
皇帝让人将顾烨怀从书房里带了出来,严厉训斥。
“你知不知道,你是储君,你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
顾烨怀抬头看他,却是问:“为何我派出去的暗卫都没回来?楚清欢现在到底身在何处?为何不让我知道她的消息!”
“朕把他们都捉了回来!”皇帝气到拍桌:“你是君她是臣,你要做的是心系天下百姓,她要做的是守护边疆,守护大昭,守护你!”
“我不要她守护!”顾烨怀红了眼睛,不知道是因为几日没睡,还是其他情绪。
分明以前都是他保护她的,怎么转瞬间,就变成她守护他了?
顾烨怀死死攥着手:“我要见清欢,我要亲自问她,我要她亲口说她不要再见我了!”
皇帝气得喘不上气,坐在龙椅上深深呼吸。
“你……你是不是要我对你施行,你才能清醒!”
顾烨怀跪在殿中,头深深低着,腰板却直直挺着。
“父皇要怎么罚儿臣都无所谓,但儿臣必须要见到清欢!”
“那么你的太子妃呢!大婚三月,你与她见面的次数都寥寥无几,你知不知道她已经大病一场,心力交瘁?!”
皇帝怒道。
闻言,顾烨怀狠狠一怔。
竟然已经过去三月了吗?原来……已是春天。
皇帝深深叹息:“罢了,你若今日去看太子妃,朕便告诉你清欢的消息。”
顾烨怀猛地抬起头:“父皇,你知道清欢的消息?”
“朕也是昨日才接到密报。”皇帝眸色复杂,望向顾烨怀,冷漠开口:“一个月前,清欢已在边疆成婚。”
“她的夫君,是镇国侯周明霁。”
第11章
五个月后,楚清欢奉命回京。
虽然她曾发誓说余生再不踏入京城一步,可皇命如天,不能违抗。
她与夫君周明霁是兵分两路一同赶往京城。
而后两人在京外的一处宅子汇合。
听闻周明霁到了,楚清欢慌忙走出屋子。
周明霁一身银白色的铠甲,久经沙场的侯爷,自带凛然的气场。
楚清欢愣了下,笑着上前:“等很久了吗?”
新婚夫妇,小别胜大离。
镇国侯回京述职,没带多少下人过来。
侯府最年长的老仆陈伯是其中一个,他见到楚清欢回来,立马上前奉茶。
“老奴恭迎夫人回来。”
听到还不熟悉的称呼,楚清欢的睫毛下意识地颤了颤。
周明霁察觉到她这一细微的动作,轻声说:“如果你不习惯,我叫他们改口。”
楚清欢摇了摇头:“总要习惯的。”0
视线停留在周明霁牵着自己手处。
周明霁迅速松手,红润却悄悄爬上耳尖,跟方才在顾烨怀面前威风凛凛的侯爷,简直判若两人。
楚清欢轻微的甩了甩手腕,周明霁牵着她时尽管小心收了力,但她手腕还是红了。
周明霁有些懊恼的看着楚清欢甩手腕的动作,“抱歉。”
他是一个粗人,面对金枝玉叶在皇宫长大的郡主,实在不知道该如何相处。
陈伯也看出了两人间的隔阂,出声缓和气氛:“侯爷长途跋涉回京,老奴已经让人在房内给侯爷准备好了洗澡水,侯爷先去换身衣服。”
周明霁点头,要不是急着回京面见皇帝,他本是想洗个澡换身干净的衣服再来见她的。
时隔半个月再相见,他想给楚清欢留下一个好的印象。
他回房前嘱咐陈伯,带楚清欢去休息。
周明霁走后,陈伯又向楚清欢行了个礼。
“夫人,老奴领您去厢房休息。”
楚清欢应了声跟在陈伯后面走。
她一边走一边打量着这个不算小的宅子。
陈伯瞧她在四处张望,笑着同她说:“这座宅邸还是先帝赐给老侯爷的,说来,楚府也有一个相似的宅邸。”
“楚府?”
楚清欢顿时抓住话中熟悉的名词。
陈伯和蔼的看向她:“就是夫人的本家,夫人的父亲楚将军,同我们老侯爷关系很好,是生死之交。”
“两位在刚娶妻的时候,就说了,如果以后生下的是一男一女就结为亲家,如果不是,就让他们承着这份情谊,让两家继续结好下去。”
久违的有人在她面前提起楚家的事,楚清欢红了眼:“我想再多听一点关于两家的事。”
陈伯缓缓开口:“老侯爷和楚将军是先帝的左膀右臂,两人常常一同进宫陪伴先帝畅谈古今,一聊就是一整晚,然后还忘了上朝的时间。”
“老侯爷和楚将军都不喜欢官场,更喜欢战场,而一上战场,那些来犯的蛮夷只要听到老侯爷和楚将军的名声,只有落荒而逃的下场。”
“……”
泪水蓄积楚清欢的眼眶,自从楚家只剩下她一人,她入皇宫后,再没有同她提起过楚家。
她七岁前的记忆,早就随着时间的奔走,所剩无几。
陈伯口中的她父亲像是重新站在她面前一般,宛然如生。
楚清欢不敢眨眼,甚至连呼吸都刻意放轻。
“爹爹……”
第12章
陈伯人老了,就爱回忆往事,只要说起来便停不下来,也就没注意楚清欢忍得通红的双眼,已经那声微不可查的呼喊。
周明霁推门进来的声响,将楚清欢从回忆中拉回。
楚清欢在看向周明霁的那刻,泪水落下,狠狠砸在他的心口,灼烫整个胸腔。
周明霁僵在了原地,不知所措,这是他第一次见楚清欢掉泪。
陈伯也终于反应过来,回头看楚清欢时吓了一跳:“夫人,您是在追忆楚将军吗?”
楚清欢察觉到自己失态,可越想掩饰,眼泪越一股迸出,反而越发汹涌。
周明霁沉声对陈伯说:“陈伯你先下去。”
“是。”陈伯走后,给两人带上了门。
周明霁在楚清欢旁边坐下,他是武人没有随身携带手帕的习惯,想去拍拍楚清欢的后背安抚她,但举止亲昵,他又怕吓到她。
于是两只手垂在空中,无处安放。
模样有些傻。
好在楚清欢很快冷静下来,自己掏出帕子擦拭泪水。
“抱歉,是我失仪了。”
见楚清欢好不容易止住眼泪,立马懂事的跟自己道歉,周明霁心疼不已。2
“你是我夫人,不必讲究这些,爱哭也没关系。”
楚清欢红了脸,疾声为自己辩驳:“我不是爱哭!”
周明霁自知说错话,闭口不言。
楚清欢哭过的眼睛红红的,脸也红红的,像只惹人怜的兔子。
周明霁心乱的撇开头:“抱歉。”
两人虽然已经成婚,可却是没有实打实的相处过。
就算在边关的日子,周明霁也忙于战事,没有同楚清欢见过几面。
以至于现下两人的相处模式,像个萍水相逢的陌生人,处处透漏着小心翼翼,说得最多的话,竟是抱歉。
这一声抱歉一出,两人之间又陷入了寂静。
干坐着好半天,外边的天色渐渐暗下来。
周明霁才踌躇出声问:“夫人今日,要不我们就先再次歇下?”
他的话总是过于直白,楚清欢还未能适应,缓了会才开口回答:“不用赶路吗?”
周明霁随即眉开眼笑:“不急,夫人歇下就是,我即刻让下人去准备。”
“我……”
“是夫人还有什么要叮嘱的吗?”
楚清欢在周明霁起身的那刻叫住了他,她本来是想说,分房睡的,但在他转身看向她时,那双好看的眉眼直击她的心脏,她无论如何都说不出口了。
“没有,麻烦你了。”
周明霁点头:“好。”
看着周明霁离去的背影,楚清欢莞尔一笑。
周明霁是个极好的男子,这是楚清欢在与他为数不多的接触后,得到的第一个结论。
两人成婚前,楚清欢向他坦白自己对顾烨怀的情谊,问他还愿不愿意同她成婚,他直言说出欣赏她的坦诚,不介意她的过往。
两人大婚当晚,周明霁看出了楚清欢的害怕,主动提出去书房处理战事,留给楚清欢足够的时间来适应。
而今日,楚清欢没说,周明霁还是让人准备了两个房间。
她好像什么都不说,周明霁也能明白她。
能遇见周明霁,是她的幸事。